第74回 贾迎春诉曲紫菱洲 史湘云搬入脂砚斋

  且说宝玉又抓过麝月闹了一场,跑出去的晴雯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又被拉进来丢了几回身子,一男三女天蒙蒙亮了才胡乱睡了。第二天起来,晴雯便又有些轻咳。宝玉心疼道:「怎么样,昨儿晚上一身汗就往外头跑,又凉着了吧?也怪我不该那样闹你。我去让他们给你找大夫来看看吧。」

  晴雯忙道:「不妨事,只是前几日的病没好彻底罢了,快别又闹得沸沸扬扬的,外头人知道了反到要嚼舌根子,我只养几日就是了。」

  宝玉只得作罢,便由袭人麝月服侍梳洗了去往王夫人处请安。

  正巧有迎春带过去的婆子回来给这边老太太太太请安,正在王夫人屋里。宝玉先给王夫人请了安,见王夫人眼睛有些发红,便问那婆子道:「二姐姐在那边可好?可是受了什么气了?」

  那婆子不敢言语,王夫人便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拉着宝玉的手到:「可怜你那娇弱的二姐姐,却做了这门子亲,方才那婆子说起孙绍祖种种甚属不端,迎丫头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泪的。唉……」

  说着不免伤怀,落下泪来。

  宝玉也低头不语,心中不免发疼。王夫人擦了眼泪道:「如今迎丫头也出阁一个月了,过几日我就跟老太太商量,接她回来住上几日。」

  宝玉便道:「为何还要再等上几日?何不这就回了老太太去?正巧我也要给老太太请安的,如今便同太太一起过去吧。」

  说着拉了王夫人便往贾母处去了。

  王夫人不由哭笑不得道:「就你这般猴儿急,说出来便一刻也挨不过的。」

  宝玉道:「太太,二姐姐虽然是大伯那边的,打小却是你养大的,这府上除了老太太,只有你是最疼她的了,如今知道姐姐在那边委屈,为何还要等几日,让她多受委屈呢?」

  王夫人想了想道:「也好,走吧,咱娘儿俩就去回了老太太,只是老太太素日里最疼你们姐弟几个,一会儿到了她那你可别把迎春在那边受委屈的话都说了出来,让老太太挂念不放心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宝玉道:「这个自然。」

  说着又央着王夫人起身,王夫人拗不过,便收拾了一番,由宝玉搀扶着朝贾母处去了。到了贾母处请了安,只道将迎春接回来住上几日,其他事一概不说。贾母听了自然点头应允,便差人第二日去接,不在话下。

  宝玉辞了王夫人贾母,因想着若要将湘云送去悼红轩,那边只有几个新买的小丫头,几个粗苯婆子,终怕伺候不到,却又不知该让何人同湘云过去,心中烦闷,便又回怡红院来。袭人道:「可是还要出去?不出去就换了衣服吧。」

  宝玉道:「晚些时候再出去,如今也不用换衣服了,我倒是有些话要跟你说说。」

  袭人听了便倒了茶来与宝玉,也在一旁坐了道:「是什么话?难得见你这么正经一次。」

  宝玉见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将湘云一事说了个大概。袭人听了惊道:「小祖宗,你可真是个魔王,如今竟闹出这等事来,这要是让老爷太太知道了……」宝玉忙示意袭人轻声,袭人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的?」

  宝玉又将将湘云接出来藏至梨香院一事说了,末了道:「我已在外头置办了房舍,如今一应使用之物都已齐备了,也有了几个丫鬟婆子,只是,那些人终究是新来的,让她们在那边伺候我只有些不放心。」

  袭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二爷,你是想让我去伺候史姑娘?」

  宝玉道:「我心里也没个底,若是你去,我自然是放心,可我又有些舍不得你,况且你本是老太太那的人,老太太疼我才将你赏了我的,如今老太太和太太早把你当做我屋里的人了,你这一去只怕她们自然会问起缘故,必然不好搪塞……」

  袭人道:「也是这个理,不然我把她们都叫来我们再商议吧。」

  宝玉想了一想道:「也好,只叫晴雯麝月吧,其他的人还是少知道的好。」

  一时三女都齐了,宝玉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回,说到让谁去照顾史湘云,三女都沉默了起来。到是晴雯先开口道:「这档子事本来袭人去是最好的,她是最心细体贴的,史姑娘又有了身子,袭人从前又跟过史姑娘,只是现在袭人可是老太太和太太心上定的人,三天两头都是要见的,若凭的找不着了必要问个缘故,不好说辞。二爷,你若还放心得下我,不如我去吧。」

  宝玉拉着晴雯的手道:「我怎么不放心你?只是你这身子弱,病还没好利索……」

  「二爷,还是我去吧。」

  麝月好似下了多大决心般,声音虽是不大,却字字清晰。「方才晴雯所说的极是,这屋里自然是少不得袭人姐姐的,纵然老太太太太不问,也只有袭人姐姐在我们也才放心。晴雯也是走不得的,她这病还没好,怎么能去照顾别人?不如让我去吧。」

  宝玉心中也是不舍,麝月却到:「二爷,我只是不在这边了,难道你就不过去那边了不成,到了那边,还不是我伺候你,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得见了。好了,如今就依我说吧。只是想想如何回老太太那边吧。」

  宝玉叹了口气,将麝月抱了道:「好姐姐,那要委屈你了……」

  四人又计议一番,商议完毕,由袭人去回贾母,只说府外麝月父母念麝月年纪已大,攒够了赎身的银子,想将麝月赎回去,在家里过上两年便寻一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贾母和王夫人本都是心善的,又素日里最信得过袭人,听了也不多问,贾母道:「嗯,麝月那丫头也是好的,贴身跟了宝玉这么多年也算辛苦,如今既然她父母有这个心,依我看索性就让她去吧。那赎身的银子也免了。」

  又朝王夫人道:「再赏她十两银子,另几件体面衣服首饰的做嫁妆吧,让她体体面面的出去,别说咱们府上寒酸。」

  王夫人点头应了,袭人辞出,回怡红院帮麝月收拾衣服杂物,不在话下。

  宝玉转至梨香院里,与薛姨妈和湘云说了。薛姨妈轻轻抱了湘云道:「我的儿,不是娘这里不留你,实在是人多眼杂又只和老太太那边隔着一堵墙,怕生出什么变故,你在那边要自己好好照料,若是没什么就打发人来跟我要,可不要苦了自己。」

  宝玉忙道:「姨妈放心,我让我屋里的麝月也跟湘云一道过去,若是少什么,少不得让他们来烦扰姨妈就是了。」

  宝钗也劝道:「娘,湘云虽然不在我们这边了,也只是在城外不远,即便她行动起来不方便,难不成我们还不能出城去看湘云妹妹的?你们这么一闹倒像是生离死别了一般。云丫头,你在那边了要注意身子,先安顿下来,得空了我便和娘过去陪你。」

  说着,湘云回屋去收拾东西。宝钗也跟了进来道:「你这匆匆从那边跑出来,也没几件衣服,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两件新做的没穿过。你先拿了去穿吧。」湘云却笑道:「宝姐姐,不用了,你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肥大了,你自己留着穿吧。」

  宝钗只道湘云是笑她胖,小脸一红道:「你这小蹄子好不知好歹,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哪里就会肥大了?我替你想着,你倒讥讽我胖了?看我不拧你的嘴。」

  说着便用手去拧湘云的脸。

  湘云忙捂住脸笑道:「本来就是么,我本就是个子最矮的,况且你……」

  说着眼中透出一股坏笑,一把抓在宝钗胸口道:「你这里这么大,给你做的衣服你穿着合适,难道我也有这么大不成?嘿嘿,你看那日宝哥哥看见你湿了衣服那副模样,恨不得眼珠子都贴上去呢。」

  宝钗大窘:「你……你都看见了……只是失手打落了茶杯,再说宝玉哪里就有你说的这般……」

  湘云笑道:「你只顾看自己的衣物,自然不会留意爱哥哥的模样,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架势,真恨不得一口将你吃了呢。」

  「你还说……」

  宝钗一张脸臊得更红了,湘云小腹已经隆起,又不敢如平日里那边耍闹,只得用手去堵湘云的嘴。

  湘云的嘴虽然是被堵上了,那两只小手却得了自由,又是在宝钗胸口一阵揉搓。宝钗忙又去拉湘云的手。湘云嘴上又自由了,笑道:「嘿嘿,宝姐姐,爱哥哥摸不到,不如我先替他好好摸一摸,回头再悄悄告诉他,也就当是他摸到了吧。」

  宝钗气得把湘云的手一甩道:「你自己收拾吧,我可不管了。」

  说着便扭身出去了。湘云又没有什么杂物,略收拾了一就好了,只有一个小包裹。来至外头,薛姨妈又叮嘱了湘云一番,外头茗烟已经备下了车,下便别了薛姨妈和宝钗,出门上了车。麝月也等在一旁,搀扶湘云上了车。湘云拉住了麝月的手道:「好姐姐,多谢你陪我过去那边了,不然在那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只怕要闷死了。」

  麝月笑道:「史姑娘,快别这么说,我只怕我这人又懒又笨的伺候不好你呢。」

  说话间二女在车上坐了,宝玉也跟了上来。湘云见车厢里有一盆花儿,因奇道:「这是什么花儿?」

  宝玉笑道:「海棠。」

  「少唬我,哪里有海棠还在这个时候开花的?」

  宝玉笑道:「正是因为这个时候开花才稀罕,你看这海棠,大半都是红的,只有这边几支仍是白的。这是凤姐送我的,说来也奇了,本来是一盆白海棠,这日子一久了,就一朵朵变成了红色。我怕你在那边闷,心想这花稀奇,不如拿过去留着你玩吧。刚才我看宝姐姐脸上红红的,又不说什么话,可是你又跟她说了什么?」

  湘云笑道:「当然,说了好多。」

  「哦,都说了些什么?」

  湘云朝宝玉吐了吐舌头:「不能说。」

  不一时,三人来至悼红轩处,只宝玉来过两次,湘云和麝月两个下了车,不由四处打量起来。只觉很小一个门面,门口也并无石狮匾额一类。湘云只想着能有个容身之所,也不在意。

  有新买的丫头婆子迎了出来,给宝玉等人施礼。宝玉挽着湘云道:「打今儿起,她就是你们的奶奶,如今奶奶有了身子,都要精心伺候着,若是伺候好了月钱自然是多给的,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仔细你们的皮。」

  又指着麝月道:「这是麝月姐姐,你们日后有大小事都跟她拿主意就是了。」

  众人都施礼。

  宝玉又指着一个十四五的丫头道:「云妹妹,这个小丫头你看可像一个人?」湘云看了一回,笑道:「倒是有些像以前跟着我的翠缕了。」

  宝玉也笑道:「我看着也像,不如仍叫她翠缕,我看她模样倒好,又是个干净利落的,以后就让她和麝月一起服侍你可好?」

  湘云点头应允。

  那翠缕屈膝施礼道:「宝二爷,二奶奶,麝月姐姐,都到了怎么还站在门口说话,这就进去吧。」

  说着,扶着湘云的胳膊引三人进了门,转过玄关。里面却是一处优雅的院落,虽然不大,却也雕栏画栋。三间正房六间厢房整齐排列。

  「别看这门面不起眼,里面到也整齐。」

  湘云道。宝玉不由得想起自己头次进来也是如此想的,遂挽着湘云的手道:「你且别说,再随我来」便引着湘云进了正厅,又从一处回廊转至后院,一处园子豁然映入眼帘,只见亭台轩榭,一湾溪水汇成一个小池塘,几处楼宇院落三三两两散在四处,看似散漫,却也错落有致。

  湘云见了欢喜道:「若是再大一些,比大观园也不差了。」

  宝玉轻轻揽着湘云的肩头道:「怎么样,这处能不能藏得我的云妹妹?」

  一面由湘云选了一处屋子,将随身带着的物件安置了。湘云心里新鲜,便拉着宝玉在园子里四处逛,来至那湖上凉亭中,宝玉怕湘云劳累,便拉着她挨着坐了。

  「云妹妹,你且在这边好生住着,有什么事只管跟她们说。」

  湘云道:「嗯,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回了。」

  说罢将头轻轻靠在宝玉肩头。

  宝玉将一只手按在湘云小腹上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真想快点看着我们的宝宝出生,然后陪着你们一起百年。」

  湘云微微一愣,道:「家?荣国府才是你的家呢,这里只不过是我一个容身之所罢了。偌大一个园子,只我一个人住着,你自然不能天天来这里的,姐妹们更是不得见,哪里能称得上是家呢?」

  宝玉听了知道湘云所说的都是实情,点了点头道:「好妹妹,我现在说了都不算的,等再过上几年我再大些,自然会给你一个结果。你且……」

  不待他说完,湘云笑道:「好了,爱哥哥,你心里有我,隔三差五还能见你一见,况且我腹中也有了你的骨肉,这样我就很快乐了。我不要你成天为我赌咒发誓的。」

  宝玉道:「好,我不起誓,我只要做给你看就是了。」

  说着掂起湘云的下颚,轻轻的吻了上去。

  却说贾母派人去接迎春,果然到了第三日一早儿,迎春便坐了轿子过来。迎春先到贾母处请了安,用了午饭,又到贾赦邢夫人处请了安,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才打发回家去了。迎春这才来王夫人处。探春、惜春、宝钗、黛玉知道迎春回来了,都已经等在那里。宝玉更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迎春给王夫人请了安,宝玉又给迎春施礼,迎春回了,众姐妹也都请安,王夫人便拉着迎春的胳膊让她挨着自己坐了。刚碰到迎春的胳膊,迎春便峨眉一蹙,躲了一下。王夫人道:「这是怎么了?」

  迎春只低头不语,王夫人便拉过了迎春的手,将袖子挽了起来,只见那白嫩的藕臂上一条条的青紫,众人都惊呼起来。那王夫人哭道:「我的儿,这……造孽啊。」

  说着一把将迎春抱紧怀里。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怀里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

  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一面劝解,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

  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

  宝玉唯唯的听命。却说众姐妹都散了,迎春便往紫菱洲去了,迎春回到紫菱洲,见那景物犹在,只是不在是当小姐时那般开怀,不免触景生情,打发了丫头婆子,独自一人坐着正在垂泪,却见那门被推开了,不由唬了一跳,问道:「是谁?」

  那门被推开,却是宝玉走了进来。原来宝玉自打见了迎春小臂上累累伤痕,便如一鞭鞭打在了自己心上一般。又见迎春哭得凄楚,更是放不下,待种姐妹都散了,便悄悄跟了迎春朝紫菱洲去了。正巧迎春将下人打发了,便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进了来。听迎春问,忙轻声道:「二姐姐,是我,宝玉。」

  迎春见是宝玉忙起身迎了上去。让着宝玉坐。宝玉却不坐,一只手拉住了迎春的手,一只手替迎春擦拭了泪痕,自己的眼圈却不由红起来:「二姐姐,你这金玉一般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作践,可还疼么?」

  说着便拉起迎春的袖子要再细看。

  迎春和宝玉一处长大,自然知道他是真心的疼自己,又是姐弟,本也不为过,只是自己如今已是嫁了人的,又觉不妥起来,忙想用手掩住:「不疼,只是看着吓人,如今早好多了。」

  宝玉却到:「二姐姐,你也当我是个外人不是?那会子太太拉着你的胳膊,你还怕疼躲,如今这么一会子就好了?姐姐打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苦?」

  说着拉起迎春的衣袖,露出一截新藕般的胳膊来。

  只见那上面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犹在,宝玉心疼道:「这畜生,怎么敢下这么狠的手?可还疼吗?」

  迎春红着脸小声道:「还好,若不碰到也不大疼了。」

  宝玉抬起迎春的藕臂,细细的看那创口,忍不住轻轻在上面舔了一下。迎春的胳膊不由一哆嗦,一张俏脸更红了起来。宝玉问道:「好姐姐,可是疼了?」

  迎春摇了摇头,心中只想抽回手来。哪知宝玉却自己将迎春的衣袖又放下来,道:「二姐姐,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匆匆出去了。

  迎春呆呆坐着,想方才宝玉的动作,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却又知道宝玉自小就是这般疼爱其他姐妹,如此想来又没什么不妥之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宝玉又回至紫菱洲,拿出一个小瓶子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桌上道:「这是头些年老爷打我的那回宝钗姐姐给我的创伤药。」

  说着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有几粒龙眼大小的药丸。宝玉捻起一颗放在一空茶杯中道:「这药丸需要用酒化开,然后涂抹在创口处就是了,那会子老爷打得我那样狠,涂了这个果然就不大疼了。我想着你这里一定没有酒,就拿了一瓶来。我这就帮你弄药。」

  迎春只小声道:「宝玉,多谢费心,只放在那里一会儿叫丫头们弄就是了。」宝玉却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道:「我是用过的,自然知道怎么弄,要让他们来倒又要费一番口舌。」

  说着便用一根调羹细细的将药丸研碎了,挨着迎春坐了,握住她的一只手,将衣袖轻轻挽好了,便掏出一块纱布,沾了药酒,在那一道道鞭痕上轻轻擦拭起来。

  「二姐姐,开始可能有点刺痒,一会儿就好多了。」

  宝玉一面擦一面道。

  迎春果然觉得胳膊上的创口刚被擦到有些刺痛,渐渐就淡了起来,有些微微发痒。待到小臂上的擦完了,宝玉又见那上臂也有伤痕,便问道:「二姐姐,这畜生到底是怎么将你打成这样的?」

  迎春含泪道:「有事没事就用藤条抽上几下子。」

  宝玉又问道:「身子上也有么?」

  迎春点了点头,自行抽回手将两袖整理好了道:「宝玉,多谢你的药了,你且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让小丫头帮我擦就是了。夜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你那边的人四处找。」

  宝玉只得又安抚迎春几句,悻悻的退了出去,回到怡红院便闷闷不乐,心中只恨那禽兽不如的孙绍祖。

  闲言少叙,只说这几日迎春同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每日都和姊妹在一处,宝玉也便没有了喝迎春独处的机会。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派的人来接去。

  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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