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哪里睡得下?一宿不由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亮,便辞别了刘姥姥,带着茗烟往城外奔去。不一时来至悼红轩,宝钗等人早已等得心焦,见宝玉回来不由都围了上来。宝玉遂将刘姥姥所说的话都说了一回。
众人听了都心急,迎春道:「不知林妹妹到底有什么事?要这些恶人这般大费周章?」
宝玉摇头道:「我也是一直想不出个所以来。」宝钗道:「依我看,或是那孙绍祖贪图颦儿美色。」
宝玉道:「林妹妹的姿色,孙绍祖那厮定是垂涎三尺的,只是为何要押解她回南?」
宝钗道:「孙绍祖好色是一,贪财是二。你可知道颦儿家里有多少积蓄?」
宝玉摇头,宝钗又道:「林姑父本就是官宦世家出身,又是前科探花。祖上曾袭过列侯,今到林姑父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林姑父,便从科第出身,生前官居巡盐御史,林家系钟鼎之家,乃是姑苏一等一的世家。只是人丁一直不兴旺罢了。如今林家便只有颦儿一人了。你可想,这偌大的家产该归谁所有?」
宝玉道:「宝儿,依你所说,这孙绍祖此番押解林妹妹回南,是奔着她的家产去的?」
宝钗道:「我只是推测,一则是孙绍祖贪财好色,颦儿又是财色兼于一身,孙绍祖定不肯放过她的。再者颦儿自幼便进了京,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都不过问的,还有什么缘由能让恶人盯上呢?除了这一条,再也想不出还能为了什么了。」
宝玉道:「宝儿说得在理,我这就去找冯大哥商议,看怎得能将林妹妹救下来。」说罢起身就要去。
宝钗也站起来将宝玉拉住道:「别去了,昨儿你刚出去没一会子冯将军就派人来送信说他有要紧军务,昨儿连夜便往北去了……」
宝玉咬咬牙道:「如此,我自己一人去追便是了。」
迎春听了道:「宝玉,你一个人即便追得上又能如何呢?依我说还是再等等……」一旁惜春可卿也都围了过来。
宝玉刚要说话,宝钗却道:「诸位姊妹们,都不用劝宝玉了。他对颦儿的一番心意咱们是都知道的。这会子劝也劝不住,索性不如让他去的好。」
宝玉拉住了宝钗的手道:「宝儿,我……」
宝钗却止住了宝玉道:「我还没说完呢,只你一个人我们总是不放心,我要与你同去。」
宝玉惊道:「这如何使得?」
宝钗道:「玉郎,你虽有几分聪明,只要想到颦儿便再顾不得许多了,我只怕你路上做出些傻事来,我跟着你也好帮你出出主意。况且我心中一直对颦儿有所愧疚,如今颦儿遭此劫难,我再不能坐视不管的……」
宝玉打断道:「宝儿,别说了。这是万万不能的。这一路上少不得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你哪里吃的了这份苦?况且你又不能骑马,若是坐车的话只怕要耽搁行程。而且我此番一去只怕有些凶险,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在悼红轩中也能照料其他姐妹们,我也算是放心了。」
宝钗听了道:「大过年的,哪里有这许多不吉利的话。快别说了。」
宝玉叹道:「宝儿,你定要依我这一回,我若是不能回了,你要代我好好照顾诸姊妹……」
宝钗等人听了都已泣不成声,众人抱作一团,哭了一回,倒是宝玉先止住了,逐一安抚众人,又引了宝钗来至一见厢房,取钥匙开了门,打开房中几口箱子道:「宝儿,这里这些金银本是凤姐当初帮甄家藏匿的,我从孙绍祖手中赎二姐时用了一些,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是需要度用只管来取,想也够用上一段时日了。」
宝钗只略看了看,先包了一包拿给宝玉道:「玉郎,家里有我照应,你只管放心的去,只是你一路上更要多加小心谨慎。若是追得上了,切不可意气用事,只悄悄跟着,找个机会智取方是道理。」又说了许多话,宝玉都一一点头记下了。出来又去后头看了湘云母子二人,也不敢告诉湘云此番要去何处,只说要出去几日,湘云因刚见宝玉脱险,如今又要分离,自是不舍,抱着宝玉的脖子再不松手。宝玉只得好生安慰了半天,又逗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方转身出去了。
来至外头,宝钗拿出一套下人的衣物给宝玉道:「出门在外,换上这身衣服吧,免得太过显眼了。」说着亲手服侍宝玉更衣,那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宝玉将宝钗搂在怀里柔声道:「好宝儿,不用担心,用不了几日,我便带颦儿回来了。」
宝钗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宝玉俯身在宝钗唇上吻了一回,这才作罢,又将可卿迎春二人一左一右的揽在怀里笑道:「二姐姐,卿卿,快别哭了,眼睛都红肿了可不好看的。」
可卿也强笑道:「嗯,玉郎你只管安心的去,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团聚。」迎春却将一张鹅蛋般圆润的脸紧紧埋在宝玉胸口,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宝玉将二女也都吻了一回,又见惜春也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遂放开迎春可卿,轻轻的帮惜春擦去了眼泪,又在她肩头拍了拍道:「四妹妹,不用担心我,有什么事只管和你二嫂商量就是了。」
惜春点头答应。宝玉又同袭人、麝月、莺儿等人一一吻别,便出门去了。
茗烟早备下了两匹马,宝玉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朝茗烟道:「茗烟,此次一去诸多凶险,你若不去我觉不怪你。你只留下服侍二奶奶们就够了。」
茗烟也翻身上马道:「二爷,我茗烟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走在二爷前头给二爷开道的。」
宝玉听了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二人便走一遭!」说着扬鞭策马,二人一前一后的奔了出去。
走了两日,已是离京城越来越远了。好在孙绍祖一行人甚是扎眼,又知道他们行进方向,二人一路打听着追了下去。
这日上午,刚出了一个市镇,路过一片树林,茗烟道:「二爷,小的腹中有些不适……」
宝玉便也停了马道:「去吧,只是快些,莫要耽搁了路程。」
茗烟答应一声,从褡裢中摸出几张草纸,便捂着肚子朝林子里奔了去。宝玉也下马来,刚要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身子,忽听林子里茗烟大呼一声:「杀人啦!」宝玉听了忙顺着方才茗烟的去向追了进去。
只见茗烟瘫在地上瑟瑟发抖,有个人躺在一旁,脖子上一条骇人的刀口,鲜血淌了一地。
茗烟见了宝玉,忙爬起来颤声道:「二爷,小的刚一进来突然发现这有个死人……」
宝玉往前走了两步,只见这人仰面躺着,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流血,想是已经被害一段时候了。只是脸上胸口都被血污了,看不清相貌,身上的衣着却是不俗,道:「想必是个行路的商人,路上被强人害了性命……」
茗烟道:「二爷,横竖不关我们的事儿,不如我们快走吧。」
宝玉道:「总不能看着这人暴尸荒野,倘或被饿狼野狗糟蹋了,岂不是罪过?」
茗烟道:「那我们去官府报官,等衙门的人来料理也就罢了。」
宝玉摇头道:「若是去报官,定要问我们许多问题,倒是耽误了咱们的正事。依我说,咱们就在这里挖个坑,将他埋了吧。」
茗烟素知宝玉脾气,也不敢不从,二人便捡了两根树枝挖了起来。
冬日里土地上冻,又没有趁手的家伙,二人挖了半晌才只挖出一个深不足半米的坑来,却都已是气喘连连了。
茗烟道:「二爷,埋了他这么深也就够了,咱们还要赶路……」
宝玉点点头,便同茗烟要去搭那死人,没想到刚一着手,那人竟是动了一下,唬得茗烟又是一跳:「二人,这死人会动!」
宝玉也瞧得真切,道:「只怕这人还没死,只是昏了过去。」一面轻轻按了按那人的手道:「这位相公,可听得见?」那人又动了一下。
宝玉喜道:「这人还没有死。咱们快想法救了他。」说着扯下一条衣袖来,胡乱将那人脖子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茗烟道:「二爷,咱们还要去救林姑娘,何苦又自找麻烦?」
宝玉道:「既然是咱们碰上了,焉能见死不救?」茗
烟心中明白宝玉最是古道热肠,只得叹了口气道:「二爷,这荒郊野岭,我们又不懂得医药,刚过了那个镇子上只怕有大夫,若要救他,不如我们将这人送到大夫那里也就罢了。」宝玉点头称是。
无奈这人重伤,不能骑马,二人只得一个搭头一个搭脚,先将他抬至路边,可巧正有一个老者赶着一辆驴车路过,宝玉上前拦了,将事情经过一说,那老者本不愿惹麻烦,宝玉掏出一锭银子道:「老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行个方便。」那老人这才应允,三人将伤者抬到车上,宝玉和茗烟仍骑马,一行人又折返回市镇。
找到大夫,宝玉因问道:「这人可还有救?」
那大夫查看了伤口,又诊了脉道:「脉象虽然微弱,却只是失血过多所致。好在这一刀并未伤及要害,若是伤口再深半寸或是再偏半寸,或是再晚送来一会子,只怕大罗金仙也就不得了。」
宝玉听了大喜,又掏出一锭银子道:「还往太医救下这人一命吧。」
大夫道:「这个自然。医者不就是救死扶伤的?」说着着手清理创口,拿出药来敷在伤口之上,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收拾妥当,又开了药方道:「这位公子,你便拿着这个药方去抓药,等到伤者苏醒,每日早晚给他服药,日后我再去给他换外敷的药就是了。此刻伤者不方便搬动,不妨先在我这里将养一日,待到明日再用车送回尊府吧。」
宝玉听了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我们本是外乡人,路过贵处,见这位爷倒在路旁,想是遇到了强人……」
大夫一愣:「原来你们并不认识?」
宝玉点头道:「正是。」说着又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子道:「我们本有要事在身,还望大夫行个方便,救人救到底,好歹让这人在你这里将养一些时日,再打发他走吧。这一锭全当医药费,令一锭便给这人做个回乡的盘缠吧。」
大夫面露难色:「这……这位公子,您的侠义心肠小老儿钦佩得很,只是此人既然来路不明,若是此人并非是被强人所害,而是本身就是个强人,若是官府追查起来,公子早已远去了,小人只怕说不清楚……」说着将那银子推还给了宝玉。
宝玉好话说尽,那大夫只怕惹上麻烦,再不应允。
宝玉只得咬咬牙道:「既是如此,茗烟,你留在这里看护这位相公罢了。」
茗烟忙道:「二爷,这如何使得?临出门二奶奶可是再三叮嘱过小的,一定要好好看护二爷周全,我怎么能撇下二爷一人去涉险?」
宝玉摆手道:「好了,你只管好生照料这个人便是了。横竖等他病好了能动弹了你再来追我也是一样。」
茗烟拗不过,只得答应。宝玉又叮嘱一番,才又上马往南边去了。
如此又行了两日,果然追上了孙绍祖一行人。只见浩浩荡荡二十余人,中间压着一辆骡车,孙绍祖骑马走在前头,旁边一骑上竟然是贾雨村。宝玉不由又惊又喜,心道:「怎么这贾雨村也同孙绍祖一路?是了,贾雨村起复之前曾在林妹妹府里做过几年西宾,自然知道林家的事儿,这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我们家坏了事,他自然要另寻高枝了,只是如此恩将仇报,也忒歹毒了些……不过如此车内囚着的定是颦儿无疑了。只是要这许多人,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将颦儿救出来?」
如此心中胡思乱想,又恐被孙绍祖贾雨村等人认出来,便放满了脚步,只远远地在后头跟着。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市镇上,只见一行人都停在一处客栈前,宝玉也远远地张望,见孙绍祖亲自指挥着人将车赶紧客栈后院,竟是关了门,终不能让宝玉见上一眼车内的人。宝玉不敢靠的太近,好在知道了他们的落脚处,便又在街上走,正巧儿有个戏园子,宝玉灵机一动,便走了进去,用银子买了两撇假胡子沾上,又在衣帽店买了顶帽子戴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又买了两贴膏药贴在两个太阳穴处,照了照确信不会被人轻易认出了,方又回到那客栈处。
进去道:「小二,来间房。」
里头小二迎出来赔笑道:「这位爷,不好意思,今日小店不做生意。」
宝玉道:「怎么?我不是看有许多客人进进出出?」
小二道:「实不相瞒,今日小店被人包下了,还请这位爷多多包涵。」
宝玉一听心道:「这孙绍祖倒是谨慎,如此便更不容易下手了。」
刚想着如何再多问一问,忽听后头有人道:「你们几个,给我好生把手,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皮!左不过大家辛苦几天,等事儿办成了都有重赏!」正是孙绍祖和贾雨村走到前厅来。
宝玉慌忙将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只听孙绍祖又道:「贾大人,不是我说,你是不是也忒小心了?将整间客栈都抱了下来,难不成还有人敢劫囚车不成?她一个妇道人家,只锁了也就罢了,还派这许多人把手,难不成她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贾雨村笑道:「孙将军,这里毕竟不比神京,天高皇帝远,小心一些总是好的……那门可锁好了?」
孙绍祖把弄着手中一串钥匙道:「锁好了,这钥匙就在我身上。来来来,我们喝上两杯……」又看见了宝玉,遂吼道:「小二,这人是谁?大爷我不是早将你这鸟店包下了?」
小二忙道:「是是,这位爷不知道,小的这就告知这位爷,一会儿便将门关了。」一面朝宝玉道:「这位爷,您也看见了,果然不是小的不伺候爷,实在是……」
宝玉也不敢多耽搁,只粗声道:「如此叨扰了。」说着便转身出了客栈。
孙绍祖也不为意,便拉着贾雨村吃起酒来。宝玉只得在左近令找客栈,暗中监视寻找机会。
如此又行了三日,前面竟是一座大镇子,孙绍祖因问道:「前面是什么镇?」
有手下回到:「启禀将军,前面乃双龙镇,是冀豫交界处。」
孙绍祖又问道:「可派人去前面打理了?」
手下回到:「一早便有人骑快马去了,此刻只怕已经在镇口恭迎将军了。」
孙绍祖点了点头,走近了,果然有人在镇口迎接。孙绍祖一行跟着进了镇子,只见处处繁华,街上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路过一处楼台,只见上面一张匾额写着「品翠楼」三个大字,里面男来女往莺歌燕舞,一看便知是个妓院所在,孙绍祖行了这几日的路都不曾沾了女色,不免心痒,朝里头多看了几眼。
里头马上有龟公跑出来点头哈腰道:「这位官爷,想是远方来的,一路旅途劳累,要不要进去喝上几杯,听上两支小曲解解乏?」
孙绍祖道:「公务在身,不便耽搁。」
那龟公叹道:「如此可惜了,今日正月初十,正是咱们品翠楼挣花魁的好日子,大爷这等身份的人,若不来瞧瞧,真是可惜了。」
孙绍祖道:「哦?什么是挣花魁?」
那龟公又凑上前去几部,献媚道:「官爷,一看您就是异乡客了,没听说过也不足奇。别说是我们本镇上的人,就是左近方圆百里之内的,又有哪个不知道我们品翠楼每年正月初十都有夺花魁这一项的?」
孙绍祖听龟公吹得如此天花乱坠,不由心中更是好奇,因问道:「少在这里胡吹,大爷是打神京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凭你这小小的县城又能有什么花样?」
龟公听了忙笑道:「原来是天子脚下来的官爷,难怪这么气度非凡。那神京固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乡,可我们这小市镇也有一番情景。」
孙绍祖早听得不耐烦,喝道:「究竟有什么有趣,还不快快说来我听!」
龟公道:「是,是。我们这品翠楼乃方圆几百里之内最一等一的园子,每日里都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说重要的!」
「我们园子每年都会选出一只花魁,这花魁顾名思义,便是园子里最一等一的美人儿了。不是小的胡吹,若我们园子选出的花魁说第二,只怕方几百里内就没有敢说第一的了。每年的花魁都是才貌双全,不单品貌数第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的。每年里都有多少达官贵人来我们这里,都想能挣得美人归呢。」
孙绍祖这几日忙于赶路,几乎没有机会去寻欢作乐,早就心中烦闷,如今被这龟公如此一番话,更是心痒难耐,口中却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女子你敢如此夸耀!若是你胡说,小心官爷扒了你的皮!」
那龟公笑道:「官爷今儿晚间只管来,若是小的吹牛,只听官爷发落便是。只是这晚上人必定是多,诸位老爷早早就定下了座位,官爷您看,是不是小的也先帮您定个坐席?」
孙绍祖混迹烟花柳巷许多年,哪里还不知其中勾当,笑着从褡裢里摸出一锭几两的银子抛过去道:「只管定下,若是大爷满意,还有重赏!」说罢也笑着又同手下压着囚车朝客栈去了。
却说宝玉一路一直远远的在后头跟着,见孙绍祖停留在品翠楼前,也只得远远的停下,一面假作四处看热闹一面抽眼往那处望去,虽是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却也猜得一二,心中想:「孙绍祖这厮平日里每天晚间都是亲眼见得将林妹妹锁好了,才子自己将钥匙贴身收好。看此情景今夜晚间他必然来此处眠花宿柳,定要吃酒,也说不定晚上就睡在这品翠楼上,如此倒是天大的好机会,我或许可以趁机将他的钥匙偷了去,说不定能将林妹妹救出来。若错过了这等机会,只怕再难寻了。」
想到此处,便等孙绍祖一行去远了,牵着马来到品翠楼前,笑着打躬道:「这位店家,敢问这里是什么市镇?」
那龟公刚得了银子,正自欢喜,见宝玉衣着平平,也不为意,也拱手道:「这位小爷,这里便是双龙镇了。」
宝玉又道:「咱这品翠楼好生气派,又是张灯结彩,这元月十五元宵节还有些时日,此刻点灯不是早了点?」
龟公又看了宝玉两眼,只当他是个行脚商人,因草草将夺花魁一事同宝玉说了一回。
宝玉因道:「哦?如此我倒是也想见识见识了。」
那龟公冷哼道:「今日晚上来的都是十里八乡的财主乡绅,更有远道而来的达官贵人,只怕到时候竟没有小爷一席之地了……」
宝玉一听顿时也明白了,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塞在龟公手中笑道:「如此还要劳烦店家多费心,帮我留个席位才好。」
龟公摊手一看,掌心竟是一颗金倮子,顿时笑得乐开了花,心想此人必然是大地方来的官宦子弟,又恐暴露行踪,这才乔装了来,定是大有油水的,一面脸上早就乐开了花儿,笑道:「哟,小爷,瞧您说的,这晚上虽是人多,再怎么也不能没了爷的地方不是?小的定然给小爷安排个最靠前的位子,您请好了。」
宝玉也不和他计较,笑道:「也不用太靠前,依我说,倒是找个僻静点的角落倒更自在些。」
龟公听了这话,自然更是想着宝玉只怕是大有来头,说不定是王府里来的王亲贝勒,因笑道:「如此,依小人说,这离夺花魁开始不足两个时辰,小爷也没什么行礼随从,不如此刻就虽我进去,先选一个称心的席位可不好?」
一句话也称了宝玉的心意,拱手道:「如此劳烦了。」
那龟公忙叫过一个小二,骂道:「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快把爷的马牵到马棚里,上好的饲料喂着?」一面躬身倒退着在前头带路,将宝玉引了进去。笑道:「小爷,您看哪里中意?」
宝玉将大厅打量了一回,只见正中是一个半米高的台子,上头只摆了一张琴桌一只方凳,想便是一会儿那花魁要露脸的地方了。四周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桌椅,早有人三三两两的坐定了,搂着身畔的美姬调笑吃酒,那临近台子的桌椅却仍都空着,想是早便给人定下了。宝玉环视了一周,指了指临近门口又贴着墙的一张桌子道:「我说这里就不错。」
那龟公笑道:「小爷果然好眼力,所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在这里才是最妙。」宝玉听他胡乱拽词,不由也噗嗤一笑。
龟公道:「小爷,不知想吃些什么?我给您找两个小娘子陪酒可好?」
宝玉想着此处本就是烟花柳巷,若自己一人独坐未免太过显眼了,因点头道:「甚好。只捡可口的酒菜上一桌便是了。」
龟公笑着答应了,不一时,果然荤素蔬果摆了一桌,又上了一坛汾酒,又携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过来笑道:「小爷,这两位是品翠楼的头牌,一个叫如花,一个是似玉,让她们陪小爷可好?」
宝玉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女子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若是在一般人里,这两个女子也算是一等一的相貌了,可宝玉身畔女子哪个不有一番风情,又焉能将这两个风尘女子放在眼里,只点头道:「如此有劳两位姐姐了。」
二女听了都娇笑着在宝玉左右坐了。龟公仍是立在一旁。宝玉朝龟公:「不用你伺候,忙你的去罢。」说着又摸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龟公笑着接了道:「多谢小爷,小的就不在这儿打扰爷雅兴了。若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一面又转向二女道:「小爷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两个可得好生伺候。」说着才退身去了。
如花似玉两个女子见宝玉虽是一身半旧的普通衣物,却是出手如此大方,也猜着宝玉不是乔装的官宦子弟,便是富甲巨商家的公子哥儿。又见宝玉生的如此相貌,举止又是文雅,比那些上来便知道搂搂抱抱的粗俗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心中更是喜欢。
那穿红的女子因笑着拿起酒壶将宝玉身前的酒杯倒上了就,双手捧了送到宝玉唇边道:「爷,小女子如花,先敬爷一杯。」宝玉刚要伸手去接,如何却不放手,而是亲手送至宝玉唇边,宝玉无法,只得一口干了。
那穿绿的也笑着斟酒道:「爷,小女似玉,也敬爷一杯。」宝玉只得又吃了一杯。
如花似玉一齐拍手叫好,如花又去斟酒,一面笑道:「不知爷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宝玉心道:「如此这般被灌酒只怕不出一会儿便要喝醉了,岂不误了大事?」
因笑着将酒挡开,笑道:「敝姓甄,京都人氏。」
似玉笑道:「果然是京城来的贵客,甄爷远道辛苦,再吃了这一杯解解乏。」
宝玉笑道:「怎能只顾得我一个吃酒?不如我们三人同饮此杯可好?」二女都答应了,三人将酒喝了,如花又来倒酒。
宝玉只得没话找话,因道:「不知今天晚上这个花魁芳名?哪里人士?」
如花假意嗔道:「哼,果然甄爷也是为了她来的。」似玉也在一旁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只一味想着出风头,那花魁又有什么好?凭姿色,我们姊妹难不成还输给她了?」
如花也道:「就是,再者说,就算她有闭月羞花之色,怎么也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子,又哪里有我们姐妹这般懂得风情呢?」说着人已经贴在了宝玉手臂之上,两只柔柔的奶子不停轻轻揉蹭。
宝玉哪里知道这烟花巷中女子最是善妒,如今才明白过来,只得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二位姐姐名叫如花似玉,长得却是羞花愧玉呢。想昔日昭君杨妃貂蝉西施也不过如此罢了。」宝玉最擅讨女子欢心,这番话又说得文绉绉的,二女不由心花怒放。似玉也钻进了宝玉怀中。
宝玉虽不情愿,只恐若是推却了只怕不单二女不高兴,更让人生疑,只得双手将二女都抱了,假意欢笑。如花道:「甄爷说话真会讨女孩儿欢喜,想是平日里风流成性惯了的。」一面说着,将一只小手探道了宝玉胸前摩挲道:「甄爷,瞧您这长得斯斯文文跟个书生似的,这身子可真结实。」
宝玉一时也不好喝止,心想来这里的哪个不是为了纵情声色来的?我若拒绝了倒是惹人疑心了。哪知似玉也不甘落后,那柔柔的小手先是在宝玉胸口摩挲了一回,竟一路向下,一把将宝玉的阳物隔着衣物抓在了手中,便如获至宝般喊道。「哇,起止是身子结实,姐姐,你快摸摸这处,简直……简直是个驴样的物件!吔,居然还在胀大!」如花见似玉惊成这样,也往下一摸,口中也连连称奇,姊妹二人竟再也不肯撒手了。
宝玉本就是至阳体制,又因贾府遭此劫难,虽出了狱神庙有十余日了,却只惦记着下落不明的诸人,哪里有心思同宝钗等人亲近?不觉加起来也禁欲了一个月有余。身畔二女虽是没有十分姿色,却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了,又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宝玉哪里禁得起这般挑逗,早就一柱擎天了。见二女如同见了宝贝一般大呼小叫,一旁早有人朝这边张望,宝玉忙道:「二位姐姐,还请,这里人多眼杂,实在是不方便。小弟……」
似玉噗嗤笑道:「哟,想不到还是个面皮薄的,来这里不就图个乐子?你看看别桌都是什么光景?」
宝玉道:「小弟实在是……」
如花笑道:「如此便先饶你一回,只是你需答应我们姊妹,今夜定是不能走的。」
宝玉心道:「横竖先挨个这一会子再说,」因满口答应。二女这才将手拿开了,却扔软在宝玉怀里。宝玉找不到话,因道:「我听说,这花魁不单长得漂亮,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如花听了白了宝玉一眼撒娇道:「哼,你们爷们儿都这么口是心非,方才还一口口答应晚上陪我们姊妹,这么一会子便又想着那没上台的人,诗词歌赋算什么?我们姊妹也会的。」
宝玉听了不免惊奇,因问道:「哦?原来二位姐姐也是才女?小弟道要请教了。」
如花笑道:「好,我们姊妹就给甄爷连诗一首。」宝玉笑道:「洗耳恭听。」
如花清了清嗓子,吟道:「窗前明月光」
宝玉不禁好笑,心道:「原来只是会几首先人脍炙人口的诗句罢了。不知太白先生这名句在这等女儿家口中吟诵可是玷污了?」正乱想着,听如花又道:「地上鞋两双!。」念罢朝似玉努努嘴。似玉接着念到:「举头亲小鸟,低头吃香蕉。」
宝玉再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二女也都陪着笑道:「让甄爷见笑了,来,我们姊妹再敬你一杯。」
宝玉又吃了一杯,笑问道:「你们一对佳人这般姿色,又有好学问,怎的却沦落到烟花柳巷?」
似玉道:「甄爷好生奇怪,别的公子哥儿来这里都是恣意取乐,竟没几个问人家身世的。」
宝玉道:「我只看着你们两个在这里每日逢迎那些臭男人,觉得可惜罢了。」
似玉道:「也没什么,横竖左不过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这许多孩儿,父母无奈便将我换几两银子使用罢了。」
宝玉叹道:「好个可怜的人儿。」
似玉苦笑道:「这有什么可怜?如今不也挺好?每日歌舞升平,有衣穿,有酒吃,总强过在父母身边活活饿死的好些,甄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言罢一笑,听起来却甚是苦涩。
宝玉无言以对,又问如花道:「如花姐姐呢?」如花此刻正低头不语,听宝玉如此问方幽幽道:「横竖和似玉妹妹差不多罢了。我倒比她还好些。早先曾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妾,倒也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后来相公死了,家道没落,再养不起这些人,大太太无法只得将我卖了出来,还说这些做什么……」
宝玉只觉二人都是可怜,又触动了自己的心弦,心想着自己家里可不就是家道没落?众姊妹生死未卜,宁国府那头女眷若不是冯紫英拼力,只怕多数女子下场便要和眼前这对姊妹一般下场了。想着想着不觉落下泪来。
如花不知宝玉心事,只道是他听了二人身世可怜,遂强笑道:「甄爷,都是我们姊妹不好,爷是来寻乐子的,倒是我们坏了爷雅兴了,我们再给爷吟诗一首可好?」
正说着,忽听那龟公喊道:「哟,官爷,您来了,赶紧里边儿请。」宝玉一惊,用余光一扫,正是孙绍祖走了进来,忙转过身去抱住了如花,将头脸都埋在了如花的玉颈之间。惹得如花一阵媚笑。
却说孙绍祖听了龟公一番吹嘘早等不及,率众人客栈安排妥当了,又亲自囚禁好了凤姐,便邀贾雨村同往,贾雨村婉言拒绝,孙绍祖也不强请,只带了两个随从便又回至品翠楼,一进门便道:「爷的座位是哪个?」
龟公笑道:「早给大爷留好了,您里边请。」说着将三人引至台下一桌上坐了。
宝玉这才敢偷看,只见孙绍祖正对着台子坐着,后背正好对着自己。刚要多看两眼,似玉却环住了宝玉的脖子道:「甄爷,刚才还害羞呢,怎么两杯酒下肚便这般猴儿急了?你只和如花姐姐亲近,我是不依的,似玉也要吗。」宝玉无法,只得笑着也在似玉的脸香了一口。
又过了一会子,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走到台上,清了清嗓子道:「各位新朋旧友,各位大爷公子,今夜光临品翠楼,不胜荣幸。」说罢屈膝一礼。
台下早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一人喊道:「赵妈妈,莫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快快将今年花魁请出来给我们看看新鲜是正经!」
妇人笑道:「钱员外,哪年都少不得您老的。小红可好?」这才又朝台下道:「诸位爷,今年这花魁可不是我老婆子吹嘘,更胜过往年不知多少倍,不单是相貌万里挑一,其他不论言行举止、针织女工、诗词歌赋,丝竹歌舞,更是无不精通的。」
台下人听了都轰然,有些只当这老鸨吹嘘,但更有人不由等不住了。老鸨又吹嘘了一会子,方道:「好了,我这老莫咔嚓眼的也不在这里聒噪了,下面请我们品翠楼本年花魁,争春小姐。」
顿时掌声一片。众人都扯着脖子往太后头望去,连宝玉也不由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老鸨口中如此个佳人究竟是何等一番风韵。又过了一会子,果然见后门大红门帘一挑,一个绿衣服的丫头搀扶着一个红衣女子方出来。那女子怀中抱着一张古琴,在丫头搀扶下一步步低着头上台来,来至中间,方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只见她一头秀发精心梳理,油光可鉴。一张瓜子脸上两道柳叶弯眉,下面一双秋波般的明眸,直挺秀气的鼻子下面一点樱桃小口,虽略施胭脂水粉,却掩不住下头那孤傲清高的气质。
台下一时寂静一片,待到那佳人将怀中古琴安放在桌上,坐定了,方有人喊道:「果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那孙绍祖自打门帘掀起那双眼便再也离不开这红衣佳人了。心中暗道:「怎的此女这般面善?这等绝世美女我若见过怎么又不认得?不管这许多,此女我势在必得!」
再说角落里的宝玉,看见台上的佳人不由由椅子上跳了起来,脱口道:「怎么是她!」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