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媚娘从移花宫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只言词组都没有留下。

  她带走了她在移花宫里的一切,包括她的爱。

  十年风雨,媚娘怀着对燕南天不渝的爱,对他付出了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全部。

  她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乐,但是却不能容忍他在不伦的欲望中沈沦、颓废,毁了自己的前途,毁了自己的一生。

  她已经选定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去完成她最后的归宿。她希望自己的离开,能够警醒燕南天,让他奋发图进。

  没有什么比燕南天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更让她高兴,如果燕南天能够自新自立,那么她的出走就是有价值的,她情愿孤独一生。

  燕南天对于媚娘的不辞而别,犹如天塌地陷。一连几天,他完全处于发疯的境地,一会儿跑到湖边,一会儿登上后山,有时也会静静地在自己的屋里坐上几个时辰,一动也不动,就像变成了木偶一样。

  他是一个性格率直而善良的人,他觉得和媚娘在一起的这十年时光,自己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可以使她眷恋的东西。

  他是不爱她,真的不爱她,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是很难有东西可以比拟的。

  现在,他失去了她,他的生活中也从此失去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媚娘离开后的第十天,燕南天已经放弃了寻找。

  他骑着他的汗血宝马,来到襄阳城中。

  他的目的地是闹市中心最大的酒楼,上面悬挂着“迎宾楼”的牌子,是名家的手笔,显得很有气势。

  往来的客人熙熙攘攘,楼里已经高朋满座。

  现在燕南天是这里的常客。

  他以前很少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喝闷酒,但是现在每天都要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由人抬着送回移花宫里。

  媚娘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不敢去面对现实,也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现实。

  只有酒……

  酒能减轻他的痛苦,酒能使他忘掉一切。

  燕南天跳下马,早有店里的掌柜亲自迎了出来。

  “哟,是燕公子!您的座位已经给您预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呢!”

  那种吧儿狗一样的神情举止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是燕南天觉得浑身不自在,讨厌地皱了皱眉。

  “酒!”

  他丢给掌柜的一锭沈甸甸的银子,只说了一个字。

  看到钱,掌柜的连骨头都要酥软下来,连声道:“有有有,上等的好酒已经预备好了!”

  燕南天面无表情,跟着他走进门口。

  客人们自顾自的喝酒聊天,猜拳行令,大声谈笑,很少有人注意到门口进来的是什么人。偶尔也有人瞥见燕南天,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点头哈腰的向他致礼。

  燕南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由掌柜的领着,上了二楼的单间雅座。

  掌柜的堆起笑脸说:“公子您不喜欢吵闹,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好了。”

  燕南天点点头,刚坐下来,已经有店小二送上了三壶美酒,两样小菜。

  “你们下去吧,没事不要来烦我。”

  燕南天看也不看他们,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是是是!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随叫随到!”

  掌柜的和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施着礼,退了出去。

  燕南天的脸上浮起冷笑,又饮尽第二杯酒。

  移花宫公子的身份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他倒宁愿自己是一个普通人,那样也许会生活得更快乐些。

  至少,媚娘不会离开他……

  他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特殊身份逼走了媚娘,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

  他以前是那样爱笑,现在却已经不知道怎样去笑。

  酒入愁肠,燕南天深锁眉头,似乎觉得更难过了。

  这时候,外头忽然变得嘈杂,满街人声鼎沸,店铺关门,小贩收摊,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燕南天的思绪被打断,疑惑地把头伸出窗外,看看街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他看到楼下的情景,白净的脸上青筋暴胀,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显然是气愤已极。

  原来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带着四个膘肥体壮、面目狰狞的家奴,一路走过来。

  那少爷手里拿把硕大的檀香木折扇,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活像一只钻出窝的大黄蜂,让人看了直恶心。

  一个家奴的手里,还牵着条彪悍凶猛的恶犬,恶犬仗着主人的威风,龇着獠牙,不停地叫唤,吓得胆小的路人直往两旁躲。

  那少爷一眼瞅见了在酒楼门口卖花的小姑娘,嘿嘿一乐,叫家奴牵过恶犬,对恶犬指指小姑娘,那恶犬忽的一下扑过去,小姑娘摔倒在台阶上,手掌磨出了鲜血。那恶犬却叼起她蓝中的花束,又纵身蹿回主子身边,不住地摇尾乞功。

  小姑娘痛苦地大声哭泣着,那少爷却哈哈一阵狂笑,掏出些狗食扔给恶犬。

  围观的人群虽然气愤,但是又不敢作声,只有眼睁睁看那恶少拿着花儿扬长而去。

  燕南天一向疾恶如仇,在酒楼上见此光景,早气得心中冒火,浑身骨节咔咔发响。

  这是什么世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欺侮一个小姑娘,周围这么多人,也没一个敢吱声的,可见这个恶少依仗权势、肆无忌惮,霸道到何种地步!

  自己练就一身武功,不能行侠仗义、铲恶除奸,又有何用?

  燕南天憋不住满腔怒火,狠狠一拍桌子,就想跳下楼去教训那欺凌良善的恶人。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个白影飞了出来,一个“燕子抄水”,翩翩如一只蝴蝶,落下去拦住了恶少的路。

  这恶少乃是襄阳城中的一霸,名叫花飞,是襄阳守将花天庆之子。其娘舅李高在朝官居二品,拉帮结派,很有势力,地方上的大小官吏,在李高面前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花飞倚仗父亲和舅舅的权势,在襄阳一带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从来没人敢管,人送外号“花蜂子”。

  花蜂子洋洋自得正往前走,万没想到竟会有人敢拦他的去路。

  白影停处,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花蜂子凝目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子,不由看得眼都直了。他满以为拦住他去路之人,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咤,也是身高丈二的金刚,谁想到有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竟是位盈盈弱女!

  燕南天的眼光也被吸引过去,他在心里好奇地想着,看穿着打扮,那女子并不像是江湖中人。

  也许是生性温柔,也许是幼承闺训,那女子即便发怒,也显得十分温和。和燕南天在移花宫里见过的所有美女都不同,那女子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她似乎很自信。

  但是她那一双明眸却简直像寒光闪闪的利剑,盯着花蜂子,仿佛能刺穿他的心,扎透他的肺!

  花蜂子也让这股凛然之气给震慑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但他又很快定住了神。他作恶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哪能怕个女流之辈?

  何况,对方还是个千里挑一的美女……

  花蜂子睁大一双闪着血丝的眼睛,凑近前淫邪地笑着说:“哟,哪来的小娘们?长得挺俊呢!怎么?想跟大爷玩玩不是?过来呀!”

  说着,他用扇子去戳姑娘洁玉般的脸蛋儿。

  姑娘并不答话,微微一笑,千娇百媚,似乎有倾倒众生的魔力,花蜂子禁不住从头到脚都酥麻了半边。

  姑娘突然身子一侧,伸玉手一把抓住花蜂子的手腕子,稍稍用了几成力道,花蜂子只觉得手腕就像被钳子夹住一般,疼得直咧嘴。

  姑娘往前一掇,把这小子送出几步开外,这小子就象只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趴在了地上。

  花蜂子连声“哎哟”,瞪了几个打手一眼,大骂道:“狗奴才!老子被人打了,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上!”

  有两个恶奴登时面露狞光,从左右两侧包抄了过来,那条凶犬也立刻蹿过来,狂吠着,带着一种坚决的敌意向她露出它那尖利雪白的牙齿。

  燕南天感到更有兴趣了,现在那个姑娘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吸引了他,几乎令他忘记了此前心中的不快。

  那姑娘依然面容祥和,全无惧色,身子忽然平地打了个飞旋,裙裾飘摇,就像蝴蝶飞舞,劈空一腿,把迎面而来的恶犬竟踢飞起来,狠狠撞到不远的土墙上,又摔在地下,只抽搐了三两下,便断了气!

  姑娘的倩影又翩翩地飞回原地,一副和善可亲的神态,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花蜂子的打手们大吃了一惊,四个人一齐冲上来,全都亮出了匕首。

  姑娘使了个左右弹腿,快得像电光石火,把贴近身来还不及出招的两个恶奴扫出一丈多远,趴在那里只会哼哼了。

  后面的两个恶奴匕首一晃,分心便刺。

  姑娘迎了上去,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好快的身手……”

  燕南天暗暗叫好,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市井之中,还会有这样身怀绝技的奇女子。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

  姑娘像跳舞一样,右手用相当优雅的姿势翻起一个莲花手,“啪!啪!”两掌正击在两个恶奴的后心上。

  两个恶奴中了邪似的,一个仰面、一个俯身,双双跌在地上,直挺挺的,张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

  “莲花拂穴手?”

  燕南天的心中立刻画出了一个问号。

  莫非她是……

  几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桃花宫”的神秘组织,据说里面所有的成员都是绝色美貌的女子,行踪诡秘。宫主自称“九天玄女”,武功高得出奇,却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只知道她的独门武功就是可以点人穴位于无形中的“莲花拂穴手”。近年来“桃花宫”接连做了几件大事,很有些名气,但关于宫主“九天玄女”的传闻始终是个谜。

  燕南天想了一想,马上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姑娘看起来二十不到,也不像是个在武林中叱咤风云的成名人物。

  可是她为什么会“莲花拂穴手”?

  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莲花拂穴手”……

  江湖上点穴的功夫有很多,但各门各派的手法却有很多大同小异的地方,相象也是有可能的……

  燕南天这样想着,再抬头看时,猛然看到从坐在地上的花蜂子手中飞出一道耀眼的银光,直飞向那背对着他,并没作提防的姑娘。

  “不好!”

  燕南天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放在桌上的宝剑已然出鞘。他就象只疾飞的鹰,扑下去的时候,剑芒划出优美的弧线。

  一声清脆的“当啷”声过后,发出痛苦惨叫的是那个用飞镖歹毒地暗算别人的花蜂子。

  那支飞镖经过燕南天长剑的回击之后,不偏不倚地扎进了花蜂子自己的大腿里。

  花蜂子脸如死灰,痛得死去活来,由两个还能动弹的家奴架着,落荒逃去。

  围观的人群见有人教训了平素作恶多端的花蜂子,无不长出了一口恶气,纷纷叫好。

  燕南天忍不住向那打抱不平的女子望去,却见她正在台阶前替被花蜂子欺侮的小姑娘拾起篮里的鲜花,又替小姑娘包扎手上的伤口。

  真是位好姑娘……

  燕南天在心中感叹着,也走过去,把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小姑娘手中。

  小姑娘知道今天遇上了好人,再三推辞不过,收了燕南天的施舍,千恩万谢,向燕南天和那位女子告辞。

  看到小姑娘走远,燕南天和那位女子一同转过头来,目光竟也不约而同地碰在一起。

  那充满魅力的柔和目光令燕南天心头不由就是一荡。

  那位女子也看清了燕南天原来是个出色的美男子,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衫,上面绣着几丛墨竹,显得格外英俊挺拔。

  她的脸一红,似乎有些害羞,盈盈道了个万福说:“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她的声音就像黄莺初啼一样动听。

  燕南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都是江湖儿女,侠义中人,何必那么拘礼?姑娘一介女流,胸襟广阔,义薄云天,实在令人钦佩!”

  女子淡淡一笑,既妩媚又不失得体大方,婉转道:“公子言重了,我也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不过路有不平,自己见之,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燕南天点点头,愈发感到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如果公子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先行告辞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姑娘怎样称呼?”

  女子秋波流转,望着燕南天,笑而不语。

  燕南天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尴尬地赔了个笑脸。

  江湖中本就规矩诸多,向一个陌生而年轻美貌的女子打听名姓更是少有。

  “如果有缘的话,我和公子会再见面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的倩影已经汇入了人流之中。

  “缘……缘……”

  燕南天竟稍稍感到失落,喃喃地念着,望着拥挤的人流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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