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吃饭都在三号新食堂,菜式多一些,离宿舍也近,准备考研后基本上换到了一号食堂,陈瑶如果没课,会提前占位打好饭,要是有课,我俩也只能冒着油烟慢慢等——因为对一般人的口味来说,也就二号窗口的各类炒饭还算凑合。吃罢饭,陈瑶提议沿着南侧甬道逛一圈,顺便买点水果,正是在游泳馆对面的那家水果超市门口,我感到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恰如所担心的,是条短信,来自135开头的广东号,简洁如故:灰色,1109房间。我用手挡着阳光凑近确认了一番,确实是这几个字,也确实是那个号码。陈瑶回头问咋了,她刚兴冲冲地跳上台阶,试图像鸟那样飞起来,我说没事,把手机揣进兜里后,立马笑了笑。很快,买了几个苹果出来,没走两步,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理它,但终究是没忍住,这次字数多一些:忘说了,一个小时内有效。值得一提的是,逗号、句号皆属短信内容,非我妄自添加。陈瑶美滋滋地剥着那只搞价搞出来的橘子,嘴里碎叨叨的,说平安夜要怎么玩什么的,油亮的马尾在走动中轻盈地跳跃。就在这明亮的轻盈中,手机兀地响了起来,等我犹豫着接起,以为对方总算要说点什么时,瞬间又被挂掉。陈瑶撇过脸来,不满地皱了皱眉。这天万里无云,却一如既往地溜着小风,白色垃圾不时阴测测地打身旁盘旋而起,升至高空。我裹紧羽绒服,眯眼瞅了瞅太阳。

  昨晚在收到短信的第一时间,我回了一条,问对方是谁,想干啥。卡着表等了两分钟,理所当然,没有回应。当即我跳下床,跑过道上给它打了个电话,这货不接,再打过去,已是「暂时无法接通」。我并不愿去揣测这条骚扰短信乃至最近的一连串短信、光盘和房卡意味着什么,但睡眠还是在翻来覆去中姗姗来迟,唯值得庆幸的是,一早睁开眼时我得以确定,昨晚好歹是睡着了。目送陈瑶回寝室后,我没去二号教学楼上自习,而是转身返回了宿舍,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四张房卡两金一红一银,唯一接近「灰色」的,只有那张「银色」的了,真不知是我色盲还是这位仁兄色盲。从名称上讲,银灰色房卡是最特别的一张,「宏达」和「大酒店」中间多了个括弧,写着「度假」,至于酒店地址,当然是在沉香湖畔。沉香湖距X大所在的小镇大概二十来公里,去年骑行单程花了快俩钟头,打的过去保守估计也要二三十分钟,听说六月初开通了旅游大巴,这个显然就更不用考虑了。收到短信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二,已过去二十三分钟。揣着一丝侥幸,我又恼怒地拨了次那个广东号,依旧是无法接通。事实上我压根不用理它,整个荒唐透顶如《走近科学》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不说仙人跳之类的,就算广东号没什么恶意,这也是显而易见的恶作剧。然而没犹豫多久,我便收拾一通下了楼。坐到出租车里时,我提醒自己,就当放松一下。

  可惜紧赶慢赶,到沉香湖畔已是一点四十三,光从学院路绕那一圈就耗去了十来分钟,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远远地,一只银白色的巨型砂锅背靠着光秃秃的树林坐落在水边,阳光和风不时送来几缕耀眼的宝蓝色光晕。我不知该就此掉头回去,还是佯装客人拿着房卡去打开一个里面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的房间。的哥问我停哪儿,揉揉眼,我到底是指了指宏达大酒店。老实说,跟照片上的不同,此砂锅看起来扁了许多,有点像九十年代用的那种铜火锅,侧过身来就能当轮轴使。酒店正门往西,也就是我的右手侧,是一溜地中海风格的餐饮棚,乳白色的人字形棚顶层层叠叠,像哪位高人费心搭起来的夹心饼干,桌椅板凳倒是齐全,不过这大冬天的,也就勉强有几个走走停停的游客。再往西南方向,根据指示牌,应该就是什么水上乐园了,浅蓝色的滑道塔在天幕下隐约可见。停车场在东西翼的树林里,似是环状,跟稀稀落落的行人相比,车停得满满当当,多得有些不成比例,不知为何,我忍不住扫了好几眼。脚下是黑色的方形石块,什么材质不好说,但无疑,这己不是我印象中检过垃圾的那个沉香湖了。我没能如自己所想那样跑起来,而是两手操兜,大步流星。站在旋转门门口时,略一犹豫,我咬咬牙,埋头走了进去。

  一如记忆中所有的豪华场所,酒店大厅富丽堂皇得恰如其分,成百上千盏灯使得白光下的室内比阳光明媚的户外还要明亮。我躲开门童,绕过迎宾小姐,径直往电梯间而去。尴尬的是,电梯操作员问起楼层时,我不得不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寥寥四个数,我说不好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等电梯开动,这位操着平阳普通话的清凉大姐又问「热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冒了一头汗,抬手没擦两下,脸颊便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不得不说,所有服务人员都嘴甜得厉害,我却越发觉得自已是个冒牌货。按天花板上垂下的指示牌看,1109在贵宾区,出了电梯间右转走个十来米,目标房间毫无征兆地现身眼前,巧克力色的墙体上开着个乳白色木门,怎么看都像从牙花里戳出一颗板牙来,而金黄色的房间号便是粘在其上的食物残渣,恶臭扑鼻般令人一阵目眩。但确实是「1109」,我核对了两遍,无误。左右徘徊片刻,贴到门上听了听,没音,试探着敲了敲,也没任何反应。说不好为什么,我并没有去摁门把上方那个类似门铃的玩意,想都没想过。此刻一点五十出头,距离短信中所说的有效时间已过去二十分钟,我拿不准还有没有进去的必要,甚至担心电影里那些嫁祸桥段会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这么想有点脑洞大开,但这个念头还真就堂而皇之地冒了出来。

  除了一个貌似功能房的小房间外,整个电梯间右前侧区域只有俩客房,1109和1110。左上方的天花板一角有个摄像头,没有任何指示灯能证明它尚在工作,但我还是走过去,微笑着冲它挥了挥手。是的,我可真是个二逼。完了转身,径直来到1109门口,打裤兜里掏出房卡时,它已被捏出一手汗。很快,咔嗒一声,门就开了——无论如何,反应过于灵敏了。进去之前,我回望了走廊一眼,它黄橙橙、毛茸茸的,像一截蠕动的大肠。没由来地,我突然就觉得适才的表现不够体面,乃至愈加蹑手蹑脚起来。跟外面比,室内更是静悄悄的,而且一片昏暗,也就打正前方的窗帘缝隙里刺入一抹手掌宽的阳光,明亮又短促。好半晌,我才适应这片朦胧,开始小心挪动脚步。眼下空间有个五六十平,零零落落地摆着些桌椅沙发,右手侧是条两人宽的过道,里面倒是亮堂堂的。侧耳倾听好一会儿,我向里缓缓进发,得承认,心里跳得厉害。当然,事实证明过于谨慎毫无必要,卧室里也没人,阳光透过玻璃墙体洪水般倾泻而入,沐浴其中时我觉得这里的温度都快赶上夏天了。往阳台上瞄了几眼,我回到玄关,关上了门,略一犹豫,到底是没插上房卡。

  玄关扔着双灰色棉拖,左侧是一个斜切着的衣帽间,推拉门,透过玻璃隐隐能看到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右侧是个小型卫生间,门口靠墙立着张半人高的黑色长几,上面放着个青瓷花瓶。客厅距玄关有个四五米,正中是套米色皮沙发配黑色圆几,对面墙上挂着台液晶电视,不是四十寸就是四十二寸,不怕你笑话,我只在商场见过这么大的。会客桌在沙发左侧,围着五六把椅子,对角线方向应该是架钢琴,头一次知道还有酒店提供钢琴的。值得一提的是,俩单人沙发背后是个壁炉,就目前的室温而言,这无疑是个浮夸到累赘的设计了。过道长五六米,两面墙上各有扇玻璃门,左手侧显然是酒柜,另一侧大概就是冰箱了,只是我纳闷断了电它该如何工作。卧室最里是一整面壁柜,靠侧墙摆着张梳妆台,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凑上去嗅了嗅。小圆桌正对过道,围了三把木椅,正中立着半瓶红酒,至于是波尔多、勃艮第抑或其他的什么,我就说不好了,倒是一旁的瓶装牛奶确定无疑产自平阳本地。大床拾掇得整整齐齐,几乎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这就使得搁在被子上的银白色笔记本电脑愈加醒目,我想打开看看来着,但也就想想作罢。床尾凳是深红色的,蜷曲得像一截强行摊开的山楂卷,上面是几件叠好的内衣和一个扎起来的电脑充电器。索尼液晶电视的右下方摆了张桌子,应该是书桌,起码散乱地扔着几本书,再往下的软椅上躺着一个半拉开的双肩包,羞答答地露出一台ThinkPad。再往外便是阳光,两张米色长榻夹着个方形小几,对面整了架光秃秃的飞镖靶子,要是有飞镖的话,没准我会考虑射两发。

  和客厅一样,卧室也立着几株阔叶植物,具体是啥玩意儿我真不清楚。另外不同于前者的黑白主题,后者总体是屎黄色的,如果忽略掉墙上的几副水彩画和那台液晶电视的话。最外侧是两扇玻璃门,一扇通往阳台,另一扇通往浴室和卫生间,进去瞅了瞅,里面倒也没啥骇人听闻的玩意,借着天光,我即兴撒了泡尿。阳台连接客厅,只是不知为何,那扇玻璃门怎么也打不开,或许这么说稍显夸张,毕竟我也就随手推了两把。十一楼按理说并不高,阳光和风却无端猛烈了许多,大半个沉香湖在呼呼作响中尽收眼底,包括傻兮兮的水上乐园和湖西的高尔夫球场,我甚至觉得平河大堤在水天交接的尽头都依稀可见。阳台上有几把躺椅和长凳,但我并没有坐下,说不好为什么,我始终认为这里的东西尽量不要碰。如你所见,房间里干干净净、暖暖和和,没有赤身裸体的女人,更没有嫁祸于我的尸首。事实上,除了我,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就这么兜兜转转好半响,我越发搞不懂到此地的目的何在了,琢磨着要不要给广东号打个电话,手机掏出来,到底是又塞了回去。那台ThinkPad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今年刚发布的tp42p,得有个两万出头。桌上的书挺杂,英汉大辞典、英语口语、北大编的《美学概论》以及一个秃顶美国白人讲摄影的书,此外都是些漫画,什么《猎人X猎人》,眼花缭乱的,我也没细看,难得的是其间还夹着两本小说,《亮剑》和《月亮和六便士》,我惊讶于这货竟也看毛姆。没错,这货。床头几上除了手机充电器、一盒拆了封的巧克力及一个黑色腕表外,还搁了部诺基亚N90,八月份刚出的,奇丑无比,但据说搭载着全球首个蔡司认证摄像头,200万像素。至于那台银白色的TCL笔记本,心里一通猫抓后,我终究是打开瞧了瞧,结果它本就没关机,只是需要登录密码,也正是此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暴发户机型,海盗S800。

  足有半个小时,在我完全适应乃至厌烦了这个五星级酒店的贵宾套房并打算就此离去时,外面传来了响动。先是「咔嗒」一声,接着是两声脚步响,再接着似是一声女人的轻呼,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细碎的「噔噔噔」及一声响亮的「咚」。老实说,这一声「咚」让我险些跳起来。然而四下扫视一通,我不知道能藏到哪里,壁柜?卫生间?亦或阳台?好在那些响动没有继续下去,我在室内踱个来回,再竖起耳朵,周遭又寂静如初。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刚刚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惜十几秒后,伴着「啵啵」两声脆响,一阵粗重的喘息如决堤的山洪般猛地灌入耳朵,有男声,也有女声,混杂纠缠着,似这室内的热气流般瞬间便让我大汗淋漓。跟着,似是一阵窸窸窣窣,高跟鞋又挪动了两步,喘息也变得模糊起来,直至「啪」地一声响,女人发出一串短促的哈气声。又是十几秒,男声隐约嘟囔了一句,粗重的喘息才再次变得响亮。如此反复,有个四五次吧,几声辗转的「噔噔」中,女人突然「哎」了两声,外面总算安静下来。俩人却没有进来。隐约有叮叮的晃动声,我也说不好。大概半分钟后,随着「砰」地关门声,喘息又骤然响起,急促而热烈。又是十几秒,女人哼了一声,似是说了句什么,男声明显笑了一下,一阵窸窸窣窣后,伴着女人的一声轻呼,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巧而敏捷。我吸吸鼻子,抹了抹汗。

  然而他们并没有进来,男的似乎把女的放到了沙发上,我不知道。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女人咂了咂嘴,跟着连「哎」了几声,男人却销声匿迹般再无气息,直至女人一声闷哼,这货才长吐了一口气。我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果然,莫名的噪音中,几次磕磕绊绊后,很快传来一阵响亮的肉体拍击声。女人惊讶地哈了几口气,跟着便哼出声来。我直愣愣地靠墙站着,没敢动,仿佛哪怕挪一根脚趾头,客厅的女人抑或光盘里的女人就会像海豚般跃出水面。没多久,随着拍击声的消失,两人的喘息变得清晰,只是这次,我从里面捕捉到了湿漉漉的啾啾声。女人呜呜两声,又「哎」了一下,伴着「啪」地一声轻响,她似是说了一句「行了」,我也拿不准,倒是男的,发出两声鹅叫般的长叹,喉头疙疙瘩瘩的,颇具特色。一阵窸窣后,轻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行至过道口时又兀地拐向玄关。「哎——房卡哩?」他以一种故作天真的口吻问。这本身倒没啥,只是我无法想象陈晨会发出这样一种声音。女人轻呼了一口气,没理他。于是这货就连「哎」了好几声,吊嗓子一样,脚步也兜兜转转,他甚至又回到了过道口。片刻,许是开了门,他惊喜地「操」了一声。没两秒,灯光骤然亮起,有一束恰好抵在了我的后脑勺,我突然就觉得这是老天爷挥出的一记拳头。

  陈晨在玄关磨蹭了好一阵,但终究又回到了客厅。我几乎能想象他踮起脚尖走路的样子。「冷不冷?」他用普通话问。女的没搭茬。「地暖够热了吧?」他又说。饶是如此,「嘀嘀」的按键音依旧响了起来。「晚上别走了。」他似是回头甩了一句,这次是地道的平海话。女人消失般没有任何声音。很快,他笑了一下:「脱呗,还等啥呀?」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陈晨在短时间内说出这么多话,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具备这种能力,但如果外面不是这货的话,又能是谁呢?一阵窸窣中,他「嘿」了一声,跟着打了个口哨,成色不足,有点哑,女人咂了下嘴,他却大笑起来。此形象当然离陈晨更加遥远了。「全脱!」好半晌,这货才止了笑,压着嗓子说。女人吐了句「轻点」,声音又轻又小,但还是钻进我的耳朵里来。几秒钟后,是一串断断续续的「啵啵」响,夹杂着狗一样的哈气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这条狗吸口气,「哎」了一下。女的没音。有个四五秒,他又「哎」了下,紧跟着笑了笑,我觉得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烦不烦啊你,」女的终于说,平海话,顿了顿,「洗洗去!」不知是否出了太多汗,我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与此同时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雪崩般什么东西四分五裂。陈晨似乎笑了笑。女人似乎「啧」了一声。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倒是对面墙上的水彩画,红彤彤的,起初我以为是番茄,现在看来应该更像一片灼烧的天空。

  把我从天空中拽出来的是女人的几声「呸」,她喘着气说:「到里边儿去。」我离开墙,半脱下羽绒服,使劲扇了扇风,我觉得自己快熟透了。陈晨并没有吭声,女人却小声叫了一下,接着客厅又沉寂下来。大概十几秒后,女人「嘶」地吸口凉气,轻轻「啊」了一声,一连就是十几下,直到男的喘息中响起串「啵啵啵」,她才和着节奏快速哼了起来。我大致能想象出他们的动作,不由一阵恶心。不多时,陈晨也哼出声来,喘得像条狗,似是回应,女人一声长叹后就没了音,有个好几秒,她喉头才滚出一缕游丝,跟着便是悠长的喘息。没一会儿,接吻声再次响起,伴着一声清脆的「啪叽」,女人轻吐了句「不行」,陈晨隐约笑了一下,女人还是说「不行」,这次声音高了许多。没能听到男的回应,相反,连外面的响动也一并隐了去——除了一种轻微的沙沙声,我不知道它来自于何处。难说过了多久,起码有个两三分钟吧,在我几乎要怀疑客厅已人去屋空时,女人猛然叫了两声,随之倾泻而出的是一阵响亮的「啪啪啪」,伴着男的时有时无的短促呼吸。也许是过于突然,得承认,我给吓了一跳。这波持续了一分多钟,女人嗓音纤细而沙哑,声音不大,却比肉体的拍击声还要响亮。「刚来过事儿,怕啥。」末了,陈晨喘着气说。这些字抖得厉害,像是一个个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女人的回答是一声「切」,以及紧跟着的一巴掌。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嗝,应该有股鸡屎味吧,炒米吃多的症状。

  没消停多久,伴着和缓的沙沙声,女人在一声轻呼后,断断续续地哼了起来。陈晨问爽不爽,她只是哼,偶尔「嘶」地吸口凉气,吐出一声颤抖的「啊」。「爽不爽啊,骚货?」很快,陈晨又问,他嗓音奇怪地低沉下来,听起来恶很狠的,却又带着几分磁性。女人哼了一声,索性没了音。不想傻逼有点百折不挠,没几秒又撂了一句,还故作老成地「嗯」了一下,调子拖得老长。「折磨死人。」片刻女人轻吐了一句,跟着又「嘶」地吸了口凉气。没能听到男的声音,沙沙声断断续续,却响亮了一些。突然,「啪」地一声响,女人惊讶地「嗯」了一下,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肉体拍击声,每次女人喉头都滚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大概十几秒后,她猛地叫了一声「爽」,并不响,却像滑出来似的,圆润又颤抖。男的又挺了两下,才释放出了粗重的喘息,大概憋得太久,简直是头小牛犊子。我扫了眼越发猛烈的阳光,只觉得口渴得厉害。稍一停顿,拍击声再次响起,缓慢却不含糊,「卟卟卟」的,跟过去晒谷场上打豆子一样。这间隙,陈晨和着节奏,又问爽不爽。「爽,爽!」女人哼声连连,几乎没怎么犹豫。

  「哪儿爽?」这货声音越发低沉,乃至有些沙哑。

  女人只是哼。

  「哪儿爽?啊?骚货!」

  「你咋……老这副德行?」女人撂了句平海话,跟着「噗嗤」一声笑了。

  陈晨有没有笑我不知道,拍击停了下来,他猛喘了两下,又吸了吸鼻子。

  很快,女的「呸」了一声。

  接吻声。隐约能听到女人的鼻息和偶尔抖落的轻哼。不时「啾」地一声响,我心里也跟着一颤。男的哼哼唧唧的,没完没了,直到女的轻喘着连呼两声「行了」,他才笑了一下。没一会儿,沙沙声又响了起来。

  「想你……咋办?」普通话,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跟着还叹了口气。

  女人没音。

  男的喘了一下。

  女人隐隐一声轻吟。

  「想你咋办?」这次音量提高了许多,伴着「啪」地一声响。

  「轻点——你。」女人闷哼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拍击,夹杂着几声「啵」,好一会儿,男的才长喘口气,吭吭哧哧地问:「会……想我……不?」这次是平海话,可能是的,他声音实在是抖得厉害。

  女人只是哼,直到拍击逐渐放缓,她才说:「臭美啥呢,谢天谢地都来不及呢,还……」她没能说完,余下的话语在骤然的冲撞中化作一串吟叫。

  这一搞就是小半分钟。拐进过道,我才发现声音清晰、甚至丰富了许多,比如适才的运动停下时,交合处「噗」地一声响,陈晨拉屎般哼了一下,而女人的喘息也跟着轻轻一抖。

  「你上来?」气都没喘匀,陈晨兀地唱戏般嚎了一嗓子。跟着,他深呼口气,吸了吸鼻子。「反正啊……」不知要说啥,吐了几个字,他又没了音。

  女人咂了咂嘴。

  客厅里静得可怕,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一会儿弄外面。」终于,她轻甩了一句。

  男的大概拍着腿,啪啪响。

  「听见没?」窸窸窣窣。

  「我知道——」 陈晨颇不耐烦,「服了。」

  很快,女的吸口气,轻哼了一声。

  男的笑了笑。

  「笑啥呢笑。」

  陈晨还是笑,咯咯咯的,果然是一只鹅。

  女人又咂咂嘴,「哎」了一下,尾音却化作一声轻呼。

  陈晨似乎挪了下身子,又发出那种拉屎般的闷哼,紧跟着「啪啪」几声脆响。

  「轻点,」女人哼了一声,「刚给你说的,到那边以后……」

  「行了!」

  女人一声轻呼。

  「婆婆妈妈!」

  又是一声。

  「烦不烦?」他肺结核般咳嗽一下,跟着又嘀咕了一句,「真……老太婆。」

  「说啥呢你。」女人嗓音扬起,未必带着笑意,却足够松弛。

  陈晨又笑了笑。这货也太能笑了。几乎与此同时,「啪啪」两声脆响,随着女人的一声轻哼,沙沙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这阵风似乎近在耳畔。男的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哼些啥。

  女人的呻吟低而细,却声声入耳。没一会儿,风戛然而止,陈晨喘口气,说:「我怕我想你。」普通话,声音不高,字字清晰。老实说,换个场合,也许我会笑出声来,脑残偶像剧现在都不带这么演的,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抹了抹汗。我拿不准该不该脱掉羽绒服,就像我拿不准该不该就这么冲出去,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女人轻吐口气,没说话。

  风又刮了起来,夹杂着几声休闲随意的「啪啪」,以及偶尔一声低沉到几不可闻的「嘭」。「晚上别走了。」片刻,陈晨又说。这次分外响亮,跟打了个喷嚏似的。

  不知何时,我已站在酒柜旁,里面灯管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我吸吸鼻子,又往前迈了一步。猝不及防的是,适才制造出诸种声音的两人从天而降般赫然出现在眼前。正是那个左侧的弧状长沙发,只是不知为何,在柔软的白光下它反倒变成了烟熏般的米黄色,这使得颠动中的肥臀愈加白皙起来。谁都奢望出现奇迹,但多数情况下,奢望终归是奢望。陈晨还是那个陈晨,瘦削匀称地深陷在沙发里,支棱着的两腿上了发条般带动着胯部一上一下。母亲骑在他身上,双臂撑着沙发靠背,腰肢被一对大手卡住,于颠动中配合似地轻轻扭动。上了釉彩般,她通体白亮,不断地升起又落下,甩动中的乳房变幻着各种形状,蜷缩着的丰满大腿连带着硕大的屁股肉浪滚滚,还有微启的红唇、轻仰的脖颈、飞舞的黑色瀑布——我不晓得啥时候她头发这么长了。不知是空调还是地暖,空气燥热得厉害,我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反是左手掌上的那道白色疤痕试探着跳跃起来,顷刻间便腾腾作响。我不得不攥紧左手腕,使出了吃奶的劲死死攥住。陈晨梳了个大背头,几缕发丝垂在眉角,不时呲牙咧嘴的,他似是壮了些许,胳膊明显粗了一圈,手一如既往地修长,在腰间摩挲着,时而又挪到屁股上揉捏拍打。没有声音。我能看到母亲搁在沙发沿上下抖动的小脚,看到挺翘的褐色乳头,看到潮红的脸颊、微蹙的柳眉、甚至偶尔轻咬唇瓣的贝齿,却听不到声音。除了散乱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一片 「嗡嗡」中,耳畔只有疤痕的尖叫声,连适才大汗淋漓的身体都灌了铅般凝固起来。

  后来母亲跪趴到了沙发上,陈晨凑近,对着撅起的屁股一连拍打了十几下,花样百出,嘟嘟囔囔,母亲埋着头,腰肢却不可抑制地抖动了一次又一次。我能清晰地看到肥白的臀肉上红墨水般渲染开来的掌印。不一会儿,陈晨掰开臀瓣,把脸埋进去拱了片刻,再起身时,他撸着老二,在左屁股上甩了两下。这次,我听到了,「pia」地一声,带着回音。接着,他弓着身子挺了挺腰,可惜一连几次都没进。于是他挠挠蛋,伸到鼻子下闻了闻,完了,按住柳腰,在肥臀上来了一巴掌。「撅高点,骚货!」他嗓音又低沉下来。我却在「啪」的脆响中惊醒般喘了口气。

  母亲没吱声,却顺从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屁股撅得更高了。

  这次傻逼捅了进去。「骚屄里都是水。」他说。

  母亲小声「啊」了下,说了句恶心什么的。

  傻逼当然不会觉得恶心。他抬起右脚踩到沙发上,捏着臀肉就挺动起来。没两下,他兀地停住,说扭住腰了,这么说着,还呻吟了一声。

  「真的假的?」母亲作势欲起身。

  回答她的(是)一波响亮的撞击。

  伴着一声惊呼,母亲腰一抖,紧紧攀住了沙发背,圆润的身体却在连连闷哼中不受控制地摇曳起来。灯光下,白肉「啪啪」飞溅,我忍不住扫了眼头顶磨盘一样的巨大灯罩。

  这么搞了十几下,陈晨放慢速度,伏背上,抓住了俩奶子。

  「恶心不恶心你!」母亲语气硬邦邦的。

  陈晨在背上磨蹭着,只是笑——可能是的,吃吃的,听起来跟哭似的。隐隐,我能看到一团乳肉。

  「别憋着,」半晌,母亲「嘶」地吸口凉气,哼了哼,「记得弄外面,啊?」

  「那……我下个月再走。」大背头答非所问。

  「啥?」母亲微侧过脸来。

  他又说了一遍,还仓促地笑了一下,干巴巴的。

  「啧,开啥玩笑?」

  我几乎能够想象母亲皱着眉撇着嘴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半个身子都扭过来,回头盯着陈晨。而我也总算看清了乌丝下那张熟悉的脸,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不是母亲又是谁呢?这是那一刻我唯一的想法。 可能就是下一秒,

  母亲直愣愣地看了过来, 水汪汪的眸子闪烁着难言的色泽,似有什么东西在瞳孔里不断放大,雕塑般,她一动不动,只有左乳房在陈晨手里轻轻颤抖。

  好半晌,我才猛然意识到母亲在看什么,登时心里就被扎了一下,跟着身上燃起一团火,瞬间焦糊扑鼻。母亲缓缓瘫到沙发上,无骨般滑了下去,尽管微岔的双腿只是一闪而过,我还是清晰地瞥见了油亮黑毛间那抹肿胀得几乎合不拢的软肉。陈晨也看着我,微弓着身子,凝固了一样,老二倒是直挺挺的,肥大的龟头油光发亮,确实像把起钉锤。我扫了眼窗帘缝隙里利剑般斜刺而入的阳光便冲了过去。第一脚大概是踹在了胸口,陈晨直接横着身子从沙发扶手翻了下去。没能听到他的叫声,但我觉得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叫一声。绕过母亲时,她喃喃地唤了声林林,乳房在遮掩中坚挺着,充了气般比印象里大了许多。不等陈晨爬起来,我又是一脚,这次踹在脸上,于是他又滚到了地上。老二甩动着,无疑已经软了。棕色地毯上扯着银白色条纹,蛛丝似的,陈晨便卧在这摊蛛丝间,左手攀住单人沙发试图站起来。我拽起他的大背头,对着脑袋就是一膝盖,这货总算哼了一声,说了句你什么什么的,可惜没能听清,这样挺好,起码证明咱不是在欺负一名聋哑残障人士。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没回头。「别打了,林林。」她又说,嗓子哑得厉害。

  我扭脸瞥了一眼,母亲蜷着身子,半套上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裙,手撑着沙发,不知是要站起来还是坐下去。就这一瞬间,我脸上挨了一拳,等回过神来,已被陈晨抱住,他满脸都是血。

  「别打了,都别打了!」母亲索性叫了起来。可能羽绒服太过笨重,我试了两次都没挣脱开,只好反手一肘捣在他的耳侧,这货「嗷」了一声,这回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压在身下。按着那张脸,我猛捶了几拳,没两下他就软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别打了!」母亲带着哭腔,来拽我的手。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一把将她甩了开去。她似乎坐到了地上。我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不想那抹肉在蜷缩的裙摆间露了出来。脑子里「轰」地一声,我转身操起圆几上的烟灰缸,揪着陈晨的头发,卯足劲来了一下。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时,屁股上挨了一脚。「严林!」母亲吼了一声。她在我身后喘着气,一抽一抽的。

  这时,脑壳上的血便淌了出来,糖浆般滑过耳侧,流向脖颈。我松了手。老实说,我惊讶于自己下手会这么狠。其实从小到大,我也没怎么打过架,上大学后也就有过一次,还是二十几号人打五个,就在平阳工学院新区的后门口,碍于情面我不得不上去踹了一脚,就这,被派出所追了大半夜。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我揍梁致远那次。我以为陈晨晕了过去,不想母亲跪下捂着他的脑袋叫了叫,这货猛地「操」了一声——好像是的,满嘴是血,难免口齿不清,但那种情绪不会错。母亲的两条大腿乃至小半个屁股都暴露在灯光下,尽管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把毛衣裙往下拽了拽。我吸吸鼻子,扫了眼软塌塌的老二,抬脚踹了上去。没敢用全力,但效果还是很可观,这个装死的人立马叫了一声,差点像热锅里的龙虾般跳将起来,跟着,他弓起身子开始蠕动,空气中飘荡着一丝血腥气。我刚想再来一脚,母亲突然抱住了我。「严林!你有完没完?再打就出事了!」她说。「你知道你在干啥吗,严林!知道你在干啥吗!」她瞪大眼睛,声音像把锉刀。

  居高临下,我望着母亲,她柳眉紧锁,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泪,额头上星星点点,两颊的红晕却始终没有散去。我甚至能瞥见V领里隐隐露出的一抹乳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看了陈晨最后一眼,我喘口气,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母亲抱着没松手,我只好拖着她走了两步。

  「你去哪儿?」她声音轻柔了许多,尽管依旧哑得厉害。

  我没吭声,又走了两步。

  「严林!」她又叫了一声,到底是松了手。

  我心里却无端地空了下来。沙发右侧的地上扔着一些衣物,有男装,也有女装,将近绕过去时,猛地瞅见一条紫色蕾丝内裤,我抹了把汗,看看手上的血,接着,猛喘了一口气。门大概有些高级,搞了好几下才把它打开,出去时,陈晨咳嗽了一声。而母亲,又唤了声「严林」。

  走到功能房门口时,母亲奔了出来,她站在走廊上,一连叫了好几声「林林」。我没有回头。我感到浑身湿漉漉的,像裹着一件万斤重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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