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

  秦子凛素来少眠早醒,但是今日在外,却意外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屋外鸡鸣狗叫,小溪潺潺,岁月静好。

  秦子凛迷蒙睁开眼,鼻尖是淡淡的雪松香。

  他下意识一动,发现手臂被压住,另一只手,也搂着个绵软的东西。

  而自己的腰身也被人给轻轻搂着。

  秦子凛一低头,就看到自己怀里,缩着个小小的脑袋,乌云般浓密的黑发堆散在手臂上,发下是一小片月牙似的额角。

  窗外日光射下,那人半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仿佛都在发着光。

  秦子凛瞳孔一缩,很快又恢复正常。

  盯着那发顶看了好一会儿,秦子凛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他就想靠近闻闻,师娘身上,是不是哪里,都有这好闻的雪松香气?

  可他才轻轻挪了下身子,怀中人就发出呢喃声,似是被他给吵醒了,吓得秦子凛不敢再动了。

  可沈青阑到底是醒了。

  秦子凛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那只手,如火石打火一般,在他背上划出一线火花,灼得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然后,秦子凛就听到沈青阑眯着眼,嘟囔道:“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一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秦子凛全身一僵。

  昨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沈青阑也清醒了过来,仰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嗓音绵软:“醒了?”

  秦子凛瞪大眼睛,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怀中人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仰头,简直漂亮得不像个凡人,倒像是坠入凡尘的仙人。

  沈青阑一边慵懒地揉眼,一边伸出手摸了摸秦子凛的脸:“怎么了?没睡好?”

  两人这样的相处,简直和人间寻常夫妻相差无几。

  可沈青阑指尖才碰到秦子凛的脸,就一把被抓住。

  “没、没什么……”秦子凛错开视线:“师娘,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今早……”

  沈青阑缩了身子,披着褥子,坐起来,稍微大一点一个动作,都能看到他白色里衣里纤细的腰身,纤弱却美。

  “你昨晚好像做了噩梦,无论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直到我抱着哄了你好一会儿,你才勉强睡着。”沈青阑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和腰,一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本来沈青阑睡的深沉,可右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直接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秦子凛昏睡不醒,满头大汗,全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词,想来是陷入了噩梦。

  沈青阑本想唤醒他,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

  见秦子凛一直在说着些什么,沈青阑附耳去听,只听见他一直在喊:“师娘…师娘……”

  而且紧攥着他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一丝一毫。

  沈青阑灵光一闪,抱住了被噩梦纠缠的弟子,本以为没什么作用,却没想他才躺下,就被紧紧搂住,用力之大,简直让沈青阑以为自己是他嘴里的猎物,扑咬着不放口。

  沈青阑只好回抱过去,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宽声安慰:

  “子凛,别怕…师娘在…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些举动,起了作用,秦子凛居然还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死死搂住沈青阑腰身的手,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为了不惊动好不容易睡安稳的秦子凛,沈青阑只好随他这么搂着。

  就这样,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躺了整整一宿。

  秦子凛累不累,沈青阑不知道,但是他这样一个晚上下来,全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感觉快要断掉。

  秦子凛听沈青阑这么一说,脸上闪过一丝沈青阑看不懂的情绪。

  时候也不早了,沈青阑想下床,刚想跨过秦子凛,却猛地被拉住。

  “师娘,你还记得十一年前,渚阳五郡那场水患吗?”秦子凛看着半跨在他身上的人,目光灼灼。

  沈青阑一怔,想了一会儿:“你说的是,你到千鹤门前,经历的那场水患?”

  秦子凛点头。

  “记得。”沈青阑坐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水患,想必你不会踏入修仙界。”

  “那当时从树上,把我救下的,是师父,还是……”

  师娘你?

  秦子凛险些直接问出了声。

  沈青阑神色一敛,定定地看着他:

  “你问这作甚?”

  都这么久远的事了,有什么可问的必要?

  可秦子凛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弟子只是想知道。”

  知道当初救下自己,把自己从洪水中救下的人,到底是谁?

  是师父长襄仙君?还是师娘,你?

  秦子凛只知道,他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温和儒雅的长襄仙君,他日后敬重万分的师父。

  可记忆深处,驱散记忆里那滔滔洪水的,总是那清冷的雪松香。

  只见沈青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淡地道:

  “是我。”

  秦子凛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那当初为何……”

  为何说是长襄仙君救下的他?秦子凛想问。

  沈青阑似是知道他未问出口的半句是什么,本能诧异了一瞬:“不是我存心想要瞒你,只是我……”

  沈青阑眼神罕见地有些许茫然:“我现在也记不清楚,我当初为何会让你拜入长襄门下……”

  见沈青阑这样一副表情,秦子凛一怔。

  师娘这是何意?

  可不等他再出口询问,门忽然被敲响。

  “两位施主,可是休息好了?”屋外的农户男主人试探地问:“草民家两口子快到下田干活的时候了,所以就想问问两位施主是不是已经休息好了……”

  原来在两个人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屋外已是天光大亮,确实是快到寻常农人下地的时候。

  主人既已这么说了,屋内二人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误了别人正事。

  秦子凛遂对外面解释了一句,然后两人速速下床穿衣。

  各自掐了个净身咒,两人走出屋子。

  农户家住了三口人,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模样可爱软萌,沈青阑一出门,就看到她蹲着屋边一条小溪旁,拿着根木条,在玩水。

  一听到身后声音,扭头就来看,而就在看见沈青阑的瞬间,她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眶,猛地瞪得更加圆了。

  小女娃呐呐道:“娘,是神仙……”

  女主人听到孩子的声音,立马跑了出厨房,嘴里还在唠叨:“软软,你又胡说些什么,哪有什么神……”

  女主人拿着厨具,愣在原地,眼神痴痴地看着站在屋外的沈青阑。

  “是真的,是神仙……”说着,女主人还冲厨房里的男主人喊了声,让他也快来看神仙。

  见到了这一家三口这大同小异的反应,沈青阑忽然想起自己穿书对象,是还有一个“第一美人”的称号的。

  说来也是奇怪,沈青阑穿书后,很少照过镜子,所以他对自己这幅容貌到底好看到什么程度,始终没有清晰地认识。

  而昨晚借宿,天色已晚,农户没有注意到借宿者中的一位的长相,倒是非常正常。

  总之,沈青阑倒是第一次,清晰地见识到了,原着作者对未来男主长相的描述,确实没有过分夸张。

  沈青阑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况,秦子凛首当其冲,站在了他身前。

  农户男女主人都非常老实忠厚,不用秦子凛说太多,自己也意识到了总盯着一个陌生人,实在太过失礼和冒犯,遂尽力克制着目光,别总往沈青阑脸上瞟。

  可他家的小女娃却没这么自觉,不仅痴痴地看着沈青阑,摔下木条,伸出带着泥水的小手,试图去摸沈青阑。

  沈青阑倒是并不讨厌小孩子,尤其是,对象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趁小姑娘还没摸着他,悄悄地往她身上施了个净身咒。

  然后,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

  可沈青阑一上手,就霎时间脸色一变,拉了拉秦子凛的袖子,给了个眼色。

  两人视线相接,秦子凛虽有疑惑,但还是暗暗点了点头。

  于是在农户热情帮他们准备了早饭时,秦子凛趁机询问农户,问他们最近些时日,附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发生。

  农户与妻子这一琢磨,齐声道:“还真有!”

  随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全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原来,近半个月以来,方圆十里总是白天晴日当空,傍晚开始就大雨如注,而这夜雨,一到天亮就又会停下。

  说到这里,坐在一旁始终不言语的沈青阑忽然开口问了句:

  “那从这天气开始出现此类变化开始,你们每晚入夜休息,是否会总做难以醒来的噩梦?”

  两夫妻对视一眼,惊呼:“施主怎会知道这些,一开始小民都还不打算说这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家软软,近来每晚都哭闹不肯睡,就怕做噩梦……”

  沈青阑心下了然,又问了个问题。

  随后两人匆匆用了农家准备的膳食后,留下些许钱财,沈青阑拉着秦子凛,径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师娘,可是发现了什么?”秦子凛问。

  沈青阑一边找到此地最大的一条河流,然后顺流而下,一边在路上解释道:

  “此地方圆十里有一只出窍巅峰的妖兽,而且还是稀世罕见的妖兽——镜花水月,我上一次见到这妖兽,还是十年前,在前魔尊聂枭帐下。”

  秦子凛经沈青阑这么一说,也回忆起他当初守在仙门联盟大后方时,所听到的前线战报。

  镜花水月既然能作为魔尊聂枭帐下护法妖兽之一,自然有它势力强悍之缘故,但过多的,还是因为它具有织造噩梦的能力。

  仙门中人稍有不注意,就容易陷于它编制的噩梦之中,难以自拔,最后只能依靠外界以斩断其四肢之一的代价,才能醒来。

  魔尊聂枭靠它,坑杀了不少仙门才俊。

  其中,就有沈青阑的道侣,秦子凛的师父,千鹤门的长襄仙君。

  当年,仙魔大战中,青阑仙君差点身染噩梦,幸得长襄仙君以命换命,才成功斩杀了那头镜花水月。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长襄仙君重伤不治,最后死在了秦子凛面前。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那头镜花水月,长襄仙君也不会死。

  而在此之后,丧偶的青阑仙君早已把已死的魔尊聂枭,以及他帐下一众妖兽都研究到底裤都不剩。

  尤其是妖兽,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靠拖凡人陷于它织造的噩梦中,再吞噬其产生的恐惧情绪,来增长修为。”

  沈青阑目视前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但是它的隐身之地,也会自然产生白日烈日,入夜暴雨的奇异气象变化,同时被它吸食情绪的人长此以往,外表虽不显,但暗里会精血亏空致死。而且它喜湿厌干,通常藏于潭水之下。所以,我们只需要顺着水流,就可以找到它的藏身之地。”

  秦子凛忽然联想起自己昨晚做的噩梦:“那我昨晚……”

  “应该是的。”

  沈青阑点头:“你修为在这妖兽之下,很容易被它拖入梦中,反倒是我,境界在它之上,所以没有受很大的影响。但也因为它境界已高,我居然没有马上察觉它的存在,要不是那小女娃来摸我,我大概率也发现不了……”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河流相汇所形成的大水潭旁。

  沈青阑弯腰点了点潭水,随后道:“子凛,你在潭边布下十二道锁妖阵,让我下水,把这妖兽逼出,困它一二,等它力竭,再将他斩杀!”

  沈青阑布置好一切,往自己身上施了个化水咒,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

  秦子凛不敢松懈,认真布下十二道锁妖阵,然后潜伏在水边,静候其变。

  也不知道他在水边守了多久,但随着时间慢慢逝去,望着平静无波的潭面,他心中的不安愈发高涨。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时,水面“轰”地一声炸开,激起几人高的激荡水柱。

  而先一瞬破水而出的,是形似玳瑁,但面目狰狞的巨大妖兽,发出刺耳的嘶吼声,气势逼人。

  但秦子凛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妖兽背脊上血肉模糊一片,明显是利器所伤。

  妖兽飞腾欲逃,却狠狠地撞到锁妖阵所结十二道结界之上,逃命未果,遂怒意更胜。

  而紧接着,一道白影破水而出,手持流光仙剑的仙君,姿容绝艳,面色是前所未有地严阵以待。

  白光闪过,妖兽终于是轰然坠下,再次激起万丈水浪,死气既生,再无生机,但却未沉入水下。

  白衣仙君飘然落地,秦子凛去接,却接到了一颗透明的珠子,以及那人软趴趴的身体。

  “拿好。”沈青阑勉强说完,就彻底没了声。

  随后,血腥味瞬间掩盖了清冷的雪松香,充斥在秦子凛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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