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结局)

  我和敬雅走出铁牛街22号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大街上都是人,跟以往一模一样。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敬雅对女理发师说,给我男朋友设计一个酷一点的发型。我对女理发师说,怎么短怎么剪。当我的那个头剪完,我看着镜子里的吴敬雅问,我是谁?她说,你是房小爬。我问理发师,我是谁?理发师说,她说你是房小爬。我没有再吭声,敬雅掏出钱包帮我付理发的钱。理发师为我理了一个黑色的光头,除了还有些头发贴在头皮上外,几乎看不出是发型。这让我想起那些劳改犯人刮过光头两个星期之后的样子。我和敬雅走出理发店,敬雅一边抱住我的胳膊一边赞美理发师的手艺,理发师知道你就要过夏天了,她怕你热着,所以就给你剪成了这样。我说,我等着它再长出来。

  吴敬雅的东西很好收拾,她一边叠着被子一边高兴地问我,你不欢迎我和你一起住吗?我说,哪有老婆不和老公住在一起的。她正跪在床上叠被子呢也不叠了,跳下来就搂住我亲了一口,甜蜜地叫了一声,老公!我下楼叫了辆出租车,一趟就拉完了。从此,铁牛街22号二楼的那间房子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也是我老婆吴敬雅的。她很霸道,我从橘子街71号搬家的时候,把翟际的画也搬来了,我把那些画重新挂在墙壁上,她住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对我说,我一睁眼就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你马上取下来烧掉。我就穿上衣服,把那些画取下,当着她的面烧光。她说,这张床南北着放不如东西着放,你马上给我挪。我就吭哧吭哧地挪,她看我实在挪不动,就伸手帮我,那张床是老房东结婚的床,老古董,又大又沉。挪完床,敬雅的头上就挂满了汗珠,她那么大一个子,没什么力气。她看着还是不舒服,就对我说,我需要把这间破房子变成蓝色的海洋。我就去街上的美术用品商店买蓝色的壁纸,买糨糊,忙活了一个下午,把白墙壁全都糊成了蓝墙壁。我还没洗手呢,她就搂住我响亮地亲起来,亲完后她对我说,老公,你真好!

  屋子对面有一个棚子,那是房东专门为租房子的学生搭建的“厨房”,厨房虽然简陋,也被敬雅利用上了。我们一起到市场上买锅碗瓢勺,她拿着那把菜刀说,这不但可以切菜,而且可以杀你。我说,杀我你去找谁?她笑着说,你要是敢红杏出墙,我就会杀了你。我说,你自己呢?她说,你就杀了我。我说,我不舍得。她说,那我就自杀。我说,更不能了,你死了,我连个红杏出墙的老婆都没有了。我们拿不完那些东西,就叫了三轮车,我们把东西放在放脚的地方,我们坐上去,把脚放在了那些东西上。老师傅喊了一声,借光借光。老师傅很有经验地喊出了一条道,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阵风一样朝铁牛街跑去。到了22号院子门口,老师傅把做饭的工具帮我们卸下车,他只要了3块钱。敬雅一边掏出5块钱递给他一边说,大伯,您太辛苦了,就不用找了。老师傅嘿嘿一笑说,谢了。

  敬雅回屋子休息,我一个人把东西搬上楼,放进棚子里,再一个人去租煤气罐。我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后,敬雅对我说,我想吃碗鸡蛋面条,你去给我做。我就去买鸡蛋和挂面,还有葱花,当我把一大碗鸡蛋面条端进屋子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我就坐在椅子上等她醒过来,下午的阳光越来越远,敬雅,我在等着你醒来。我觉得自己住在幸福里。敬雅一睁眼睛就问我,爬爬,我的鸡蛋面条做好了吗?我说,凉了,我帮你热热去。我站起来去端面条准备出去热,她却说,爬爬,我又不想吃鸡蛋面条了,我想喝绿豆稀饭。我说,你别睡了,等着我。我再次跑到市场上买绿豆,买些菜回家。我就用小锅帮她煮绿豆稀饭。她在我煮稀饭的时候听着音乐对我说,爬爬,我想喝带面糊的绿豆稀饭。我就拿碗去楼下找老太太借面粉。我对老太太说,一点就够了,我给钱。老太太大方地给了我半碗,我给她钱她说什么也不要,她说,面粉不值钱。等绿豆稀饭做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把绿豆稀饭端进屋子,把炒好的菜蒸好的米饭端进屋子,我想和她在黑暗里吃东西。她说,爬爬,去把灯打开。我只好去打开灯,一下子不太适应夜晚在灯下吃饭。但没过一个星期我就习惯了下来。

  我的敬雅去上课了,没到家电话就到家了,爬爬,我今天晚上想吃肉了,你去买些肉回来,我不吃猪肉,吃羊肉。有时候她会说,爬爬,今天中午我不想在家吃了,你来胡同口找我,我们去“三百”吃。我不知道敬雅是一个懒惰的姑娘。她的衣服交到了我的手里,她的乳罩和裤衩也让我洗,老太太有一次抓住了我,她嘿嘿笑着说,如今人都过颠倒了,男的为女的洗衣服做饭。我说,我喜欢。敬雅觉得趴在桌子上吃饭不舒服,她说,爬爬,你买一张小一点的饭桌回来。我就买一张小饭桌扛回我们的房子。没有低凳子,我就再买低凳子回来。我们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而且我又开始把那些书找出来读了,还写了一部分散文寄到电台让阿桂发表。敬雅大多时候都呆在屋子里陪我,我有时候正写着,她就过去捣乱,她说,你的字写得没我的字好看。我没说话。她说,你不信?你不信我写两个让你看看!她夺过我手中的钢笔,在我散文本子的随便一个地方写了三个大字:我爱你。我说,你的这三个字写得又大又歪,有什么好看的?她撅着嘴说,你会欣赏吗?这可是美术字!我说,好了,我要写文章了。她扳过我的头就亲吻我,我被她亲得晕头转向,她突然离开我,转身爬上床去开录音机,她说,你继续写吧。我看着她穿牛仔裤的大屁股对着我,上衣掉到前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腰,我还怎么写文章,我放下笔,从后面抱住她,她说,不要啊,早上刚,啊……我的舌头已经奔跑在她的腰上,解下她的皮带,拉下她的裤子和裤衩,我把阴茎从裤子的口上拉出来,迅速地塞进了她的小洞穴里,她湿得太快了,我感到有水在不断地洗着我的阴茎,她放荡地叫着,双手抓皱了床单,当我和她一起在高潮中颤抖,她回过头来,不停地和我亲吻,她的那张美丽而满足的脸。她雪白的屁股压住我的双腿,裤子和裤衩掉到了小腿上,她亲够后对我说,你真不要命,对你身体不好。

  敬雅和我同居两个月以后,我想离开了,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当初和她初次相遇的激情有所削弱,但我还是不能离开她一步。她是真的爱上我了,晚上睡觉总会哭醒,我问她,你怎么啦?她说,我梦见你不要我了,很多女孩子争抢你,我抢不过,所以就哭了,我没她们年轻了。我说,傻孩子,怎么会。她虽然比我大那么多,但她在我面前几乎就是一个小孩儿。自从有了敬雅,我没有再恐惧过什么,我觉得就这样和她度过一生非常好,我到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地方。我不能一天没有她。我对她说,敬雅,我们去北京吧。敬雅说,我也想家了,想回家看看,但这个时候就是回北京,我也不能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我没问为什么,也没再说话。她说,我得慢慢地给他们说,不然一下子他们接受不了你。我说,反正早晚都要见。她说,是啊。我说,我不回家,我什么时候回家就带你去,你嫌弃我家穷吗?她说,我要的是你,又不是你家。我说,我不也是一贫如洗吗?她说,你以后得为我挣钱,不能一直这样,我现在可以养着你,你以后可得养我。我笑着说,我不养你谁养你。

  那天中午张朵找到我,他递给了我一张明信片,他说,是柔柔从芬兰寄来的。我想让张朵进屋坐坐,他看敬雅穿着睡衣在屋子里就说,不方便,我走了。我说,我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去北京了,要是来不及向你告别的话,你原谅。张朵又回过头来说,你一定要向我告别,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说,好的。张朵跑下楼,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唱着四季不停的摇滚歌曲,老叫驴一样消失在远处。明信片上写着短短的几行字,全文见下。

  (亲爱的爬爬,我在芬兰安顿了下来,你还好吗?高大辉是我在你面前杜撰出来的男孩,因为我爱你,我找不到干那个职业的正当理由,我想告诉你我是因为贫穷才去做的,我怕你会伤心。其实我所说的高大辉就是你本人性格的折射。我现在正攻读几门外语,在一所大学报了学习班,等结业以后我就找份工作,好好的过日子。我等你三年。子现,2002年4月12日芬兰。)再下面是她寓所的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

  我看过之后就随手扔进了门口的旧报纸堆里。敬雅看着我说,谁给你写的信。我说,一个朋友。她说,信呢?我说,扔了。她说,为什么扔了。我说,你看完该生气了。她笑着说,是翟际让你去省城找她吧?我说,是她安排我让我好好和你过。敬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晚上我做饭,她在屋子里看书。我趁她不注意又把柔柔的明信片捡了起来。

  2002年5月12日的晚上,我正在小棚子里做晚饭,听见敬雅在手机里和她妈妈通电话。敬雅说,那我明天就回去?没事儿,我考试绝对没问题,我爸爸的意思呢?是吧?是我爸爸想我,不是你想我吧?然后敬雅就哈哈笑起来。我以为打完了,半天敬雅又说,老妈,你还别说,我还真谈男朋友了,干什么的?学生呗,还能是世界首富。敬雅又说,我们才两个多月,他对我很好。最后敬雅说,那好吧,那我就再考验考验他,等考验好了再领回去让你们看,行了,就这吧,好,好,代我向我爸爸问好,记住了,拜拜。我把饭端进屋子里的小饭桌上说,开饭了。敬雅开心地说,我要回家了!我说,正好和我一起坐火车,我要去北京了。敬雅问,你去我家吗?我妈愿意见你。我说,不去。她问,为什么?我说,等我成了世界首富再去吧。她笑着说,我妈和我一样,不会嫌弃你现在穷,只会关注你以后能不能发财。我说,还是晚一些去见丈母娘好。我们开始吃饭,她的饭量小得让我担心,一个馒头连三分之一都吃不完。不过我看见她不停地吃零食,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21楼240宿舍和苏满仓他们告别,他们都说要送我,我说不必了,你们好好学习吧。我本来想回琵琶街40号找蔡亚他们告别呢,但我只给蔡亚打了一个电话,他对我说,大哥,你不考试了?我说,我早就放弃了你不知道吗?蔡亚说,大哥,我会非常想你的。我说,来日方长,你是我一生的哥们儿。蔡亚想了半天说,大哥,我请你喝顿酒吧?我说,还是不喝了,这两年酒精把我伤害得不轻,我担心自己的胃,它已经开始疼了。挂断蔡亚的电话以后,我开始悲伤起来。琵琶街40号是我和苗苗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我们曾经住过的集体宿舍,我只要看一眼就会伤心,所以我决定永远不到那里去了。我打了手机给张朵,我对他说,我就要走了,最近两天。张朵问,你的火车票买好了吗?我说,到明天买。张朵说,你买完票打电话告诉我哪天的火车,我和乔敏一起去送你。我说,你们别送了,我和敬雅一起走。张朵说,她算你女朋友吗?我说,什么叫算,我这辈子就她了。张朵就嘿嘿地笑起来,他说,你才和她好两个月就说这话了?北京的漂亮女孩多着呢,你小心点。最后张朵让我走的时候务必给他打电话,我答应了。

  敬雅在夜里抱着我发愁说,你的书比我们俩还沉,怎么拿?我说,又不是扛着去北京,装火车上拉嘛。敬雅就和我商量到北京之后要不要住她朋友的家里,她可以帮我交一年的房租。我说,我去高校附近住集体宿舍好了。敬雅就在黑暗里给我唱歌,她唱歌的时候我都不敢动一下,惟恐会漏听,每当她为我唱歌的时候,我都会陶醉。我觉得她要是唱不红的话,我会为她一生遗憾的。

  第二十一章

  我在5月14日的下午去那个城市的火车站买了两张5月16日晚上18点43分开的火车票。敬雅回北京之后,过不几天还要返回Z大学,她就要毕业了,得赶着写论文。我给张朵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走的时间,他说他到16日的下午到铁牛街22号送我。我的三个箱子,敬雅的一个箱子,四个箱子在墙根下卧着,像四条怀孕的狗。5月16日的中午,我和敬雅正在屋子里做爱,快要高潮的时候,听见张朵敲着门说,小爬,我来送你了。我和敬雅皱着眉头看着彼此的眼睛。我对张朵说,你等我五分钟。张朵可能听出来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楼下等,一个小时也可以,嘿嘿。张朵下楼去了。我抱紧敬雅,猛烈地冲撞着她,她叫着,喊着,抓紧我的头发,她说,我爽死了,你干烂我吧,啊,啊!我和敬雅在顶峰摔落下来,我鼻子上的汗水滑落到她的乳房上。

  张朵看见我在楼梯口向他挥手,就提着一只大塑料袋子龇牙咧嘴地上去了,他给我买了很多在路上吃的东西。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人在铁牛街22号的屋子里吃瓜子聊天。敬雅有些难为情,因为刚才张朵敲门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张朵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一脸的他早已习惯。下午四点钟,张朵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张朵比较壮实,他把我的那两箱子书抱到了出租车里。我和敬雅提着两只小箱子走出门,回头锁上门。她从北京回来以后,还要一个人再住些日子,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虽然它很短暂,但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房东老太太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我对她说,阿姨啊,再见了。她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去哪里都行,中国这么大。老太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句话,她夸张地吧嗒着嘴说,我祝你一路顺风。我笑着说,谢谢您阿姨,就算是一路顶风那也是火车的事儿,和我没关系。老太太哈哈大笑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已经钻进了出租车里,我让敬雅坐中间,我怕张朵说我护着女朋友而不顾朋友的感受。张朵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的女朋友也得让他靠一靠,感受一下我女朋友身上的温度。我和张朵对着头说话,敬雅的身体只好努力向后靠。出租车半个小时之后把我们拉到了火车站广场。

  敬雅花钱雇了两个高大的搬运工,我的那两个装书的大箱子,他们每人抱了一个,像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大儿子。他们把箱子从广场上抱进候车厅,拿到钱后就走了。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上火车的时候还要雇人,张朵一次是抱不完的。敬雅去卫生间的时候张朵对我说,这姑娘很漂亮,比你大那么多你也愿意?我说,什么话,我说过,我认定她了,她今年一百岁我也会爱她。张朵嘿嘿笑着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我说,说。他说,你在橘子街71号住的时候是不是把我们的女房东上了?我说,靠,你胡诌什么?我怎么可能上她?我又不喜欢她?张朵说,你如今还想瞒我。我说,靠,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朵说,很正常嘛,陈春兰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也是个美人嘛。我说,这是谁告诉你的。张朵看着我说,在你第二天搬走前的那天夜里,我起床下楼上厕所,看见陈春兰从你屋里披头散发地跑下了楼,我当时就明白了,你这孩子和她干上了。我立刻回忆起第二天起床之后在地上捡的那只橡皮筋,那天我喝多了,我好象还梦见自己和苗苗做爱,难道那不是梦,我的身子下面是陈春兰?一定错不了了!我对张朵说,那天我喝多了,不记得了。张朵嘿嘿笑着说,你就别隐瞒了,你到底和她好了多长时间?我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她也就那天晚上和我睡了。张朵说,平时我看陈春兰对你的举动就不一般,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她还知道你有个苗苗,就是曾再苗。我说,她怎么会知道?张朵说,她在你搬走之后问过我,她问我说房小爬有个女朋友叫苗苗吗,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你的话我明白了。张朵说,她有一次还向我要你的手机号,我没给她。这时,敬雅回来了,她一边抱怨着候车厅脏,一边喊着没地方坐。敬雅坐在了我的双腿上。张朵不在提陈春兰的事情,但我已经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是在做梦,陈春兰是和我睡过了。

  一会儿广播里的女人开始提醒乘客发往北京西站的火车就要到站了,请乘客们开始剪票进站。敬雅又叫了两个男搬运工过去,张朵买了站台票,他和我们一起进了站。我们站在那里一边等火车一边抓紧时间说最后几分钟的话。张朵说,以后我去北京你可得请我嫖妓,请我吃北京最大的烤鸭。我说,哥哥放心,没问题。说着话的时候,火车呼啸着进站了,敬雅的裤子都被火车带来的风吹得紧贴着腿。**,前往祖国首都的人民真多啊!乘务员如同虚设,根本就管不了呼啦而上的乘客,有一个本站的乘警拿着电喇叭喊着说,自觉排队,自觉排队!我们的中国人民似乎都没听见,依然在快活地挤着,嚷嚷着。我和敬雅等他们都上去以后,才走上火车。我来不及找座位,就去掀火车窗口,张朵累得鼻子都红了,他把两只装书的大箱子从窗口上塞进火车车厢,然后拍拍手说,再见,我最可爱的弟弟!我也使劲地和张朵挥手,忽然间我觉得特别地难过,列车已经开动了,张朵还站在那里,他不停地对着我摸嘴,不停地把摸嘴的手甩出,他在不停地给我飞吻,好象我是他睡过十年的情人。一会儿我就看不见张朵了,我把头收回火车里,已经有人从我的箱子上跳来跳去。我的敬雅对我说,你能把它举到行李架上吗?我说,能。一个三十来岁的强壮男人主动帮我把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我所做的仅仅是把箱子从地上搬起来递给他,因为他是脱了鞋子站在座位上的。我和敬雅就坐在了这个男人的对面,敬雅向男人道谢,男人笑着说,不谢,举手之劳。

  敬雅搂住我的脖子开心地说,我要回家喽!我也开心地说,我要去北京啦!外面的天在迅速黑下来,车窗外的土地和庄稼我看不清了,Z大学的一切我更看不清了,同志们,亲人们,那些穷人和富人们,这整个城市的房子和砖头,再见,再见,再见!我在这里生活过,我会一生记住这里。

  我回过头来问敬雅,什么时候能到?她说,明天早上就到了。敬雅说,我在火车上曾经交了很多朋友,他们给我要电话和地址,我拒绝了,他们就给我留下了他们的电话和地址,但我从来都没有打过,后来那些地址就全丢了。我说,那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说,他们都是些男人,一看见我就主动和我打招呼,他们是朝我的漂亮看过来的,所以注定不能成为我的朋友。我说,你就别再自我陶醉了行吗?敬雅乐呵呵地用下巴靠着我的肩膀说,你吃醋了,我真开心你为我吃醋。我说,行了,别闹了。过了一会儿敬雅趴到我的怀里说,爬爬,你得抱着我睡一夜。我说,你睡吧。敬雅说完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我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从五岁就开始盼望来北京,十五年之后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母亲活了六十多岁都没有来过北京,我以后一定要带她来看看。敬雅的嘴唇一年四季都是那样的湿润而透明,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她的嘴微微张开,洁白整齐的牙齿就露一点出来,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她好象知道,舌头主动吐进我的嘴里轻轻地和我的舌头缠绕。

  到了后半夜,乘客大多都睡着了,火车在平稳地向前行驶。我好象听见翟际在说话,左右看看,并没有看见她。她好象就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对面的座位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翟际住过的14楼,她走到楼道口回头对着我扮鬼脸,学着动物的样子摇晃了几下后,她就开始念顺口溜:房小爬,你爬爬爬,爬到河中是王八,爬到井里是青蛙,爬到树上是乌鸦,爬到我的怀里是娃娃。翟际念完之后就闪进了楼里,我再也看不见她了。接着就是柔柔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对面的座位延伸到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柔柔坐在我的小屋里对我说,下个月中旬的时候,我就要走了。我问她,你去哪里?她说,到一个不是中国的地方。我低头看敬雅,她睡得多甜蜜呀。苗苗,你睡得多甜蜜呀。我搂着苗苗前往北京,苗苗却躺在Z大学西门外我们曾经的房子里问我,从你家往东走能走到海边吗?我说,我没有走过,不知道。她问,你见过海吗?我说,没有。她说,我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说,等我好了,你带我一起去看海好吗?我说,好。她说,我们可以在沙滩上做爱。我说,是的。苗苗从我的怀里消失了,成了我的敬雅。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思考,我只想感受一片空白的美好。

  我的敬雅醒来了,她对我说,你陪我去卫生间。我就跟着她去卫生间。她拉我一起闪了进去。她说,你得听我撒尿的声音。她脱下裤子蹲下去,像水管子没拧紧那样尿了半天,声音也和没拧紧的水管子差不多。她站起来提上裤衩,然后就不动了。她坏笑着对我说,爬爬,你得给我提裤子。我说,你自己提。敬雅撅起嘴说,你要是不提我就喊。我说,你喊什么。她说,我喊救命啊,强奸啦。我说,想喊就喊吧。敬雅用鼻子哼哼着耍赖说,我不嘛,我就想让你给我提裤子。我没办法就帮她提裤子,裤子瘦,提了半天才提上。她还算满意,搂住我的头和我接吻,吻了半天才算完。我们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排队了,他们好奇地看着我和敬雅。

  我们吃了点东西,敬雅再也睡不着了,反复问我,到了北京,你想让我带你去哪里?我反复地回答,天安门广场。敬雅说,你的要求好恐怖啊,你不会去自焚吧。我说,我热爱生命,不相信天堂,我不自焚,我要去歌唱。敬雅说,你想唱什么歌?我说,国歌。敬雅就笑起来,她说,爬爬,让我们一起合唱国歌吧。我说,我这破锣嗓子会把你的金嗓子影响坏的。敬雅说,就影响那么一次,没关系。我们嘿嘿地笑起来,我们开心极了。

  天亮了,我看见日头了,升起来了。我把窗玻璃打开,让风吹乱我和敬雅的头发,我们都把自己的头伸出去,看那轮太阳。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天亮了--我看见太阳了!敬雅也喊,她没有喊出什么内容,就一个字:啊--啊--啊--我们喊够后就在外面亲吻,风灌进我们的嘴里,我们亲吻的时候不能呼吸,总是亲一下就要吸一口气。列车女播音员开始提醒乘客,北京马上就要到了,然后是她对北京的简单介绍。我和敬雅搂抱着,脸靠着脸。她说,我还想带你去长城。我说,好啊,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啊。

  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真是帮上我们的大忙了,火车进站后,他又站起来去帮我搬箱子,并且帮我搬下了火车,他累得满头大汗,我的敬雅就从包里找出自己的手绢让男人擦,男人咧嘴笑着,挥舞着手说,不用不用,我这还有急事,再见了!我说,大哥,留个电话吧,改天有时间我们请你吃顿饭。男人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响亮地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对敬雅说,赶紧记。敬雅就记在了自己的手机上。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有几个专门干搬运行李工作的男人过来打招呼,敬雅就叫了两个,搬我的那两个装书的箱子,他们自己准备的有拉车,他们把箱子搬到拉车上,跟着我和敬雅走。我怕他们跑,就走在他们后边。北京西站和那个城市的火车站相比,简直就是皇宫比破庙。我一边感叹着说,首都毕竟是首都,一边跑上去抓了一把敬雅的屁股。我们终于走出了车站,我站在西站的广场上环视四周,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车流。我有钟错觉感,以为这不是人间,也不是天堂,断定这不是Z大学所在的那个古老城市,更不是走满乡亲的那个偏僻村庄。

  敬雅开始非常有兴致地观察我,她满嘴的讽刺味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家,您老人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吧,这就是北京!我坐到箱子上说,好象满街走的女人都是你妈妈,满街走的男人都是你爸爸一样,瞧你那样儿,小手一挥,还这就是你家。敬雅开心地蹲在我的对面说,我骗我妈说我明天下午才到,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多玩一会儿了。我说,有什么可玩的。敬雅站起来一跺脚说,***房小爬,你玩够了是不是?我说,玩够了。她把我拉起来大喊着说,你玩够了也得玩,你得继续玩,你看到北京这么多美女之后,觉得吴敬雅屁都不是了对吧?我说,别闹了。她似乎生气了,她说,谁和你闹了,你对我不好。我说,我把肉割给你吃你会认为我对你好吗?她说,你割啊,割啊!我随手把皮带上防身用的小刀子取了下来,拇指和食指一用力,刀套就掉在了地上,我趁她不注意,把左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一把撸起袖子,一刀子就剜了下去,胳膊上的血过了一会儿才喷出来……敬雅尖叫一声,伸手夺去了我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她用手抓住我流血的地方说,我给你说着玩呢,你怎么可以当真!我的右手捧起她的脸说,敬雅,就算世界上的女人都比你漂亮,也比不上你的美丽,我爱你。敬雅一咧嘴就哭了,她紧紧地抓住我流血的胳膊看着我说,我爱你。她一只手从包里找出手绢,然后松开抓住我胳膊的那只手准备把手绢缠上去。血再次欢快地喷出,她赶紧缠,一会儿那手绢就成红的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您帮我们把这几个箱子装上去,我可以多给您钱。司机操着地道的北京话说,没问题!我们坐进了车里,敬雅抓住我的伤口说,你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多吓人呀?我说,我的刀子忘了捡起来了。她说,不要了,我以后再见你玩刀子和你没完。我说,我不是玩,是防身。敬雅说,防什么身,来北京以后不用防身,北京人素质高着呢!司机就开心地笑起来。司机听敬雅的话,把车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她拉我进去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对她说,司机会不会把我的书拉跑?她听后哭笑不得,她说,谁稀罕你那几本破书!医生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我的伤口,包扎好以后我跟着敬雅就又坐上那辆出租车上路了。

  敬雅带我到了红庙,我们在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的大门口下车。敬雅去问门卫这所学校有没有床位出租给外边的学生。门卫说过马路有一家本大学的学生招待所,那里可以住。正好有一大爷骑着自己的三轮车经过,敬雅就截住了大爷,让大爷帮忙用三轮车把箱子拉到马路对面不远的招待所去。大爷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就在那家地下室招待所里住了下来,敬雅为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她对我说,先住这,明天我们就去找房子。一间小屋子里竟然可以住四个人,上下铺,拥挤不堪。走廊里有很多男男女女,他们匆匆忙忙,一个个衣冠楚楚。我把箱子搬进地下室我登记过的宿舍里,把它们全部塞进床底下。中午的时候敬雅带我去吃肯德基,没吃饱,就又去一家饭店吃饺子,敬雅看着我,一直笑,她高兴坏了。吃饱肚子之后,她去建设银行取了一万块钱装进我书包里,她说,你自己明天再开个账号,北京物价比较贵,你花钱悠着点儿,我明天回家再给我老爸骗一笔过来,你在北京玩过之后准备工作还是继续学习?我说,不知道呢。她问我,下午想让我带你去哪里。我高声回答,天安门!

  2002年5月17日下午三点半,我和老婆敬雅站在红庙“万惠商场”的对面截了一辆起步就是10块大洋的出租车,轰轰烈烈地奔赴天安门广场。出租车飞快地跑到大望桥,右拐,一直跑了下去。敬雅对我说,爬爬,这车不拐弯了,直接就能开到天安门广场。司机嘿嘿笑着,他的笑在向我表明他是市民,我是农民,我说你丫笑什么笑,不就一破司机嘛!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人民!我搂着敬雅在心里继续骂那司机,瞧你丫那德行,我农民怎么了,我农民也能娶你们北京市民的姑娘做老婆,你老婆有我老婆漂亮吗?光看你那一脸肥肉你也娶不到什么漂亮女人!我和敬雅在后面响亮地亲嘴,狂风暴雨一样影响得司机开不好车,他干脆摁响了车上的录音机,随着摇滚乐的起伏,我和敬雅更来劲了,司机不停地从反光镜里瞥我们一眼,他很气愤,把油门踩到了底儿。

  我和老婆吴敬雅从天安门广场的边上跳下出租车,眼前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我扯着破锣嗓子评论天安门广场就用了两个字:真大!敬雅拉着我的手奔跑,我们跑到了天安门城楼前,我看见毛主席的大照片高悬在城楼中间,他安详地注视着和平年代的世界人民。1949年10月1日他老人家带领一群中央领导人走上城楼,他对着麦克风有些激动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敬雅从包里拿出照相机对我说,爬爬,你和毛主席合个影吧。我说,好的。我就背对着毛主席的大照片站好,脖子微微前倾,一副谦卑的模样。敬雅迅速地按动着快门,我只看见闪了几次光她就向我走过来,她对我说,我觉得你这个姿势不错,多拍了几张。我说,我们俩也和毛主席合个影吧?她说,好啊。我说,我找个人帮忙。

  我看着满眼的中国同胞,自信地走向一个戴墨镜的小伙子,他正悠闲地迈着八字步向西走着,我对他友好地说,哥们儿,您帮我们照……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伙子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甩出一句,我没时间。敬雅跑过来问我,老公,他说什么?我说,他说他没时间。敬雅对我说,看我的。她说完就朝那个小伙子追去,她对那个小伙子大声地说,你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那小伙子立刻喜笑颜开,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他肯定地回答敬雅说,可以可以!敬雅说了声谢谢后把照相机递给了他,回头拉我站好,并且用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小伙子一看又是我,就不开心了,但他已经无法拒绝。他挤着一只眼睛按动快门之前我对他说,停!他抬起头问我,怎么了?我说,你一定要把毛主席也照上。他重新闭上了一只眼睛拿照相机对着我们说,放心,就是照不到你们,我也要把毛主席单独照上。后来那张照片洗印出来,真的只有毛主席而没有我和敬雅。但我却不会生气了。小伙子照完之后把墨镜摘了下来,我越看他越眼熟,我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像饿狼看见了小羊一样,他试探着用我的老家话叫我,小爬?他这样一叫,我更有把握了,我也用老家话大声地叫了他一声,熊工兵!小伙子向我扑来,把敬雅吓得够戗,我和小伙子拥抱了一下急忙松开,他说,你女朋友该吃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我对熊工兵说,咱们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吧?熊工兵说,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我说,今天早上。我问他,你呢?他说,我来北京快两年了,在一家兽医站当兽医,生意不太好,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来看降旗。我说,你他妈变了,你变得比以前高比以前干净了,你还流鼻涕吗?他哈哈大笑着说,你也一样啊!我把敬雅拉过来介绍,我对熊工兵说,这是我老婆吴敬雅。我对敬雅说,这是我小时候的伙伴熊工兵。熊工兵的右手朝敬雅伸去,我打掉他的手说,你婶子没有和别人握手的习惯。熊工兵说,你结婚啦?我说,吴敬雅是我的未婚老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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