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没有人救我

  赵野胸口急痛几乎无法呼吸,只是唤着:“婉婉。”

  原婉然不曾回应。

  赵野曾听人说起,人骤然失血过多,会迅速发冷脱力,明晰知觉自己正在死去,现下他毫发无伤,却感同身受。

  他伸手探向他的小妻子,接近她头脸时,自己的手映入眼帘,抖得厉害,跟酒鬼犯瘾似的。他强自压服颤抖,轻轻拂开掩在原婉然脸上的发绺。

  原婉然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额间冷汗涔涔,泪水划过沾染尘土的面颊。

  原来她疼痛太过,一时无力动弹吱声。

  赵野直如重新得了命,总算喘过一口气,向他的小妻子凑更近。

  “婉婉。”他轻唤,生怕声音大些都要加重她不适。

  原婉然勉强睁眼,由牙缝挤出轻细声响,“你没事?”

  赵野说不出话,到这关节,她依然净是牵挂自己。他只能摇头。

  得到丈夫平安的表示,原婉然微弱笑了,小小的惨白的脸彷佛让星火照亮,多了些生气。

  “婉婉,伤在哪里?”

  “我没事……别慌……”原婉然动了动试图起身,才出力伤处便钻心疼,小脸扭曲直掉眼泪。

  赵野满头大汗,“别逞强。”

  “嗯,”原婉然亦自知硬撑不是办法,老实道:“我伤了右手,不好使劲,你扶我起来。”

  赵野小心翼翼搀起人,纵然他轻手轻脚,原婉然也存心忍耐,依旧禁不住几次嘶气。

  好容易坐起身,原婉然一低头,自己衣襟让混混拉了敞开,里头中衣松散,险些就要露出肚兜。她胀红脸慌忙掩住,含泪咬住下唇。

  “我会替你出气。”赵野替她理好衣服,问道:“那些人你可认得?”

  一提起那些混混,原婉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抓住赵野衣袖,“他们……要糟蹋官姑娘……”

  赵野即刻记起那不属于原婉然、却落在附近的绣花鞋,因问道:“她人呢?为何你遭殃?”

  “她……我……我想救她……”原婉然经问,恍惚回到救人时景状。

  她思量找人求救,然而院里姑娘哭叫救命,那一声嘶嘎绝望。

  她心里某个机关给重重扳动了,一阵热血冲上脑门,她心神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自动作,双脚奔向墙角,一手抄起木棒,冲进院里朝两混混就是一阵乱打。此番奇袭猝不及防,初时她还真打得两男人无力招架,闪躲到角落。

  “姑娘快跑,帐房有人。”原婉然一边打一边提醒地上女子。

  地上女子应变也快,傻了片刻便爬起往外跑,然而奔近院门时急中生错,双脚扭麻花,把自己绊摔倒了。

  原婉然这时丢下混混也要逃,赶上前扶人,可这一扶耽搁了工夫,混混骂声夹杂步声由后头响来,越逼越近。

  要追上了……原婉然头皮麻凉,扶稳身旁姑娘要跑,那一霎,两个女子不经意四目交投,原婉然认出自己救的是官来仪。

  官来仪蓬头散发很是狼狈,脸上却非全然惶恐,她射出的目光阴冷黏腻,像一条蛇。

  原婉然背脊一寒,本能要闪避,然而迟了……

  她忆及后情并不说话,头靠向赵野怀里,胸脯一耸一耸抽噎几下,放声哭了出来。

  “官姑娘……官姑娘把我推向他们……”那两混混因此抓住她,而官来仪趁空子逃脱。

  赵野面色铁青,后槽牙咬得格格响。他轻抚原婉然,柔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咱们先上医馆。”

  原婉然哭了一会儿,心中冤愤稍泄,便在赵野搀扶下起身。

  院门处有人不轻不重咳嗽,原婉然此刻如同惊弓之鸟,闻声一抖,回头睇去,赵忠在门口处不知站了多久。赵野不识得人,护在原婉然前头,身上筋肉鼓足劲,随时要厮斗。

  原婉然拉住他,“相公,这位是赵买办的人。”

  赵野面色稍霁。

  赵忠道:“韩赵娘子似乎受伤了,在下有车,可以送两位一程。”

  赵野勉强笑道:“多谢好意,我们也驾了车来。”他瞥向角门外小巷,沉吟刹那,因说道:“车子停在绣坊大门,离此处有段脚程,我娘子受伤行动不便,我也不放心离了她,可否请兄台帮忙,驾车至小巷口?”

  赵忠答应去了,赵野扶着原婉然依靠廊下,嘱她稍等,走进隔院几步便回转,回来时手里一只紫地绣花鞋。

  原婉然懵懵觑了那绣鞋半晌,蓦地似撞见毒蛇蛇蜕,鼻子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的鞋子。”

  赵野自然知道这个“她”意指官来仪,他微转绣鞋,紫地布料红光闪烁。

  “布料挺别致。”

  “嗯,”原婉然花了些工夫记起那块布料的来历,“全绣坊就她得了这布料。”

  赵野冷笑,“更好。”他将绣鞋纳入袖里。

  后来原婉然经大夫看过,万幸并无骨折,虽则上臂肿胀,但不似有大碍,眼下内服汤药,外敷膏药,将养一段时日再说。

  夫妻俩到家时不过午时,赵野服侍她吃饭服药、擦洗身子,便让她上床歇息。

  原婉然受了一场惊吓,精神疲乏,然而伤臂火辣辣地疼,直至汤药安神功效发作,总算坠入梦乡。

  她睡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亮起,她来到一个院子,身边地上蹲了个人,而自己弯下腰正要扶起那人。

  这地方这姿态似曾相识,很快原婉然脑海闪现先前经历:她搭救官来仪,官来仪却反咬一口……她让两混混抓住,赵野来了……混混要打赵野,有人喝斥,而她扑过去……

  她起了一股不祥预感,直觉旧事即将重演,地上的人已然老实不客气抓住她的援手,昂头露出的瓜子脸面薄眉细,竟是官来仪。

  原婉然甩手要挣脱官来仪,哪承望官来仪的手犹如粗绳紧紧缠缚,箍得她手臂一阵疼痛直钻心头。

  “放手,好痛。”她半是喝止半是求。

  官来仪无动于衷,眼睛成了两颗大圆黑珠子,鼻梁往下摊平,剩下两个鼻孔浮在脸上,嘴巴往两旁扯裂打开,一条细长舌头吐了出来,带着开叉的舌尖在空中撩动,嘶嘶作声。

  原婉然失声尖叫,耳中传来赵野声音:“婉婉不怕,我在这儿。”

  她掀开眼皮,赵野确实人在近前。她一把攥住他衣袖不放,心脏怦怦狂跳,直欲撞破胸口,眼泪哗哗流下来。

  “嘘,”赵野在她身畔躺下,拭去她泪痕,“没事了。”

  原婉然按上他落在自己面颊的手,男人手大,厚实的掌心微凉,然而柔韧实在。她心中顿时一阵安慰。

  房里天光半明半暗,似已日落西山,一点火光跳动映照四壁,乃是房间一角泥炉炭火所致,炉上铫子由壶嘴漫出药香,盈满室内。

  面前有至亲人,身畔是家常景,原婉然一颗心渐渐落到实处。

  赵野陪她躺着,直至天光暗下,他提醒:“起来用些饭,吃药换药。”

  原婉然伤了惯使的右手,便让赵野喂饭喂药。赵野似乎将这差使当做天下头一等大事,目光只在她嘴巴和自己手里饭菜来回,每匙饭菜都拿捏在她最好入口的份量;喂食时,汤匙恰到好处轻点她唇上,几乎跟她自个儿动手吃饭一般妥贴。

  原婉然恍惚错觉自己变回了小娃娃,但即使幼儿时节她都未曾试过让人这般呵护,当下她万分笃定天塌下来亦无妨,赵野会替她顶着。

  这般宠遇心情维持到敷药时分,当她褪下中衣,膀子裸裎在烛光里,上臂一片暗紫,赵野眉心从此结下疙瘩,再没解开。

  包扎上药完了,原婉然细声道:“相公,你别生气。”

  赵野松缓紧绷的双颊,手上收拾药膏,“我气什么?”

  “……我、我逞能救人。”

  “你也晓得自己逞能,”赵野克制着,尽量平声静气,“你连金金旺的丫鬟都打不过,能放倒两个大男人吗?幸好我赶到,否则……”

  他想到后果便后怕,怕得无名火高烧,然而他的小妻子眸里汪着水光,神色怯怯,他纵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

  “婉婉,为什么?”

  “我很怕,很想跑开,到帐房求救,可是官姑娘叫救命。”原婉然说话忽然吃力,“从前,蔡重在山上要……要占我便宜,那时候,我多盼望有人相救……可是谁都没来……没有人救我……”她低头哭了,“我没法丢下她走开……”

  赵野眼见她不住落泪,一拳打在自己大腿上,“假如那天我早些上山……”

  “不,”原婉然昂首,断然道:“你没有错,全怪蔡重不好。”

  眼前人小脸泪痕斑斑,却是一脸认真毅然向他维护他,赵野心疼得拿她没办法,只能拥她入怀。

  原婉然在他臂弯中渐渐收住眼泪,突然说:“相公,赵忠彷佛不只帮我们驾车。”

  “怎么?”

  “上午我吓坏了没留神,如今回想,那混混要打咱们以前,有人喝叫,准是赵忠。他那一声十之八九吓了混混一跳,手上使劲跟着减了,所以那棒子打下来比我预料慢。”

  “我知道了,”赵野轻抚她后脑发丝,“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原婉然午后歇息时,赵野找人向天香阁递了消息,翌日田婀娜便来探望,过两日又来,每次都带上补品。

  “太破费了,你人来便好。”原婉然一边说,一边要下床招呼客人。

  “自己人,不说‘破费’这种话。”田婀娜按住她,要她继续坐卧床上,“嫂子,安心静养。你要费神招呼我,我反倒不敢上门了。”

  赵野向田婀娜道:“待会儿陪陪你嫂子,我上街买杂货。”

  田婀娜一口答应,坐在床畔跟原婉然闲聊。她前阵子陪客人出远门,这时一一道来沿途景物风土,莺声呖呖说得趣味横生,原婉然有时竟忘了身上疼痛。

  当赵野的步声由屋外传来,原婉然这才惊觉天色不早,少说两个时辰过去了。

  赵野端着几色糕点进入寝间,原婉然一愣,当下并不说什么。田婀娜拣了两块糕点各吃一口,便起身告辞。

  “留下用饭嘛。”原婉然说。

  “晚间约了人。”田婀娜笑道:“嫂子你别急,我有的是叨扰你和小野哥哥的时候。”

  赵野送她出门,两人行到前院,田婀娜停步,问道:“报仇了?”

  赵野狞笑,黄昏晚照映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光影分明,俊美而妖异。

  田婀娜咯咯甜笑,“干得好。”

  “谢谢你陪婉婉,否则我分不出身。”

  田婀娜摆摆手,“爱屋及乌。——回头你便向嫂子交代,我觉着她八成猜到了。”

  果然,赵野跟原婉然提及他出门寻仇,原婉然道:“你回来时气色不对,我便起疑了。”

  其实也不算神气不对,他与平常几乎无异,仅仅眸光多出那么一丁点近似戾气的凌厉。到底她捕捉住了那点蛛丝马迹,并且忖度它源自复仇快意。

  赵野道:“我盼你在家静养,所以没说。你出事那日,我便给金金旺递信,让他派手下逮人,等我处置。”

  “你……怎么处置?”

  “我亲自动手,打断他们几根肋骨,挑了手筋。”赵野淡然道。

  “你明着来吗?”原婉然急道:“万一他们告上官府,你怎么脱身?”

  “他们不敢。金记赌坊许诺我人情,帮挑叁次手筋,这回抓人抵了一次。我另外指明,那俩混混敢告官,或者我和你出意外,不论是不是他们干的,剩下两次的人情便用在他们脚上。”

  原婉然听说,抚胸出了口长气,“只要你不折进去便好。那两混混手废了,便再不能欺负别的女子。”说到“女子”,她忽而记起官来仪,这人忘恩负义,赵野定然不会轻放,“相公,官姑娘呢?”

  赵野冷笑:“我不动她一根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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