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亭本想搬去跟沈琼瑛一起,可到底在她劝说下重返校园,而既然回去,就不可能不回纪家,毕竟纪家就是博文的大股东之一。
在他返校第一天,就被爷爷派人给架了回去。看着他一身伤痕,这次难得没挨抽。纪老爷子坦言心里对花姐肯定有怨恨,但他一辈子风浪什么没见过,不会把他混为一谈。
要说因为血缘就全然接受倒也不尽然,不是没有过试探。
纪兰亭当初收到那封关于亲妈的调查完全就是在他眼皮子下。从他被要挟时既没妥协也没销毁,而是选择诚实时,他就已经过了关。那时纪老爷子晾着他也是因为他挖自家墙角导致股价下跌的事太恶劣,这相比身世问题才是最严峻的,及至后来他配合调查,挖出了华泽这么个大毒瘤,虽然对他行事毫无章法不算认可,但至少作为一个守成者,有担当已经足够了。
一直被爷爷骂着抽着,这还是他头一次得到大肆褒奖,纪兰亭极其不自在,沉默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想为大伯复仇什么的,我只是想查清真相。”他是为瑛瑛、为花姐、也是为他自己。
纪老爷子听他这么说毫不意外,笑意更加和蔼,摆摆手示意他不在意。
“其实,自从阿筝去后,我也在反思,家族的掌舵人品性要正,这也是爷爷对你一直严苛的缘故。”他这次没有直接把孙子绑回来,而是选择让沈琼瑛去劝,正是最后一重考验,要看看纪兰亭会怎么处理,如果他一味逃避,那即使强留下来也难当重任。
他现在要严防继承人身上出现两个儿子的特质,不求出色,但求稳。
好在纪兰亭虽然别的不大开窍,但“正直”和“责任感”都过关。至于资质才能,大不了他老头子多活几年——这不曾孙就要出生了吗?
抱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老人家忍不住又提点了再提点,他总觉得纪兰亭被花姐那个唯利是图的带歪了,做事不是阴私诡计就是硬碰硬,不是旁门左道就是剑走偏锋,完全不会高屋建瓴。
想当初得知孙子去给人当打手,他都要气笑了!这孩子看着挺机灵,其实却淳良得要命,还没周家那孩子灵活变通!
说开了之后,祖孙俩虽说还是没法像普通人家那么亲密,但至少误会尽除,也让纪兰亭重新认识了他爷爷——他老人家重视集团利益大过一切,甚至大过家族。如果他足够优秀,他生母再恶也不足以动摇。同时他还不能行事有差,不然一着不慎会带着整个家族一起覆灭,就像纪筝和华泽地产的前车之鉴。
所以他其实走了很多弯路,与其去想着弥补花姐曾经的恶,不如提升自己,让自我价值法撼动。
以前困扰他的身世问题一下子豁然开朗,那些偏激的戾气都散了,被爷爷这么一点拨,他觉得视角都开阔了不少。
何必下行暗斗呢?把路越走越窄直至死胡同;自上碾压才是根本,绝对高处一力降十会。这一课当初纪老爷子也曾跟大儿子讲过,如今纪兰亭经历良多,结合两代人的命运,竟是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于是重返校园后,纪兰亭仿佛开窍了拼死学习,格外珍惜读书的机会。以往读书于他是混日子,现在经历了一场人生急转弯,他恨不得抓住每一丝养分壮大自己。哪怕比不上沈隐,但至少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养活自己的家庭。
又是周五的晚上,他迫不及待来到瑛瑛这里——为了防止突发状况,他也有了她的钥匙。
瑛瑛正在落地窗边浇花,他进门一个噗通跪下,滑行到她身边,抱住肚子说话:“仔啊!阿爸来了!别睡了起来嗨!”
对他动不动就给自己女人孩子下跪的行为瑛瑛已经见怪不怪。
“看阿爸多疼你,把你纹在心口上,喜不喜欢?”他解开衣襟,用纹着老虎的胸口去触碰肚皮。
就是那只虎怎么看怎么萌萌哒,更像幼崽,跟他壮硕的肌肉不太搭。
肚子里的宝宝大约是真的刚睡着,微弱地动了一下,以示烦躁。
纪兰亭从它动的地方轻轻按了按:“来跟阿爸学打拳嘛,我一拳你一拳好不好?”
里面的胎儿不胜其烦,不知挥动了哪一个四肢,在肚皮上凸出了一个小小的形状。
纪兰亭真的跟它“有来有往”玩了起来。
沈琼瑛阻止不及,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的,它睡得好好的,你非要骚扰。”
纪兰亭委屈:“还不是小东西总是夜里动得厉害嘛,一点也不心疼妈妈,我要帮它倒时差……”
沈琼瑛无语:“小宝宝都是这样的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啊……”
“好了好了,那你乖乖的,现在睡一会,只许睡一会,夜里不许闹你阿妈记不记住?”纪兰亭不再跟胎动较劲,亲吻了肚皮,轻声轻语商量,“你答应呢,阿爸就给你唱支歌好不好?”
配合着胎儿的打嗝声,纪兰亭轻声歌唱。
沈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黄昏的光晕比那些刻意打光都要美好,多么温馨无间的一家人。他们之间充满欢声笑语,连外人到来都不曾听到。
他伫立看了一会,就回了自己房间温习功课。
说来也是尴尬,自纪兰亭回归后,哪怕经常上门同处一室,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他仿佛在用自己的沉默抗争着被侵占的领地。
等沈琼瑛意识到他回来时,已是晚饭时间。纪兰亭自告奋勇去烹饪,她轻轻敲门来到次卧。
“准备得怎么样了?”沈琼瑛看着他眼花缭乱的笔记,小心翼翼靠近。
他放下笔:“妈,如今事了,我打算留在云海念书,就近照顾你。”
她完全不赞同:“那怎么行,你是要去明珠的!”他那么优秀,该接受最好的教育。
“做事要有始有终,你都准备了那么久,明明我们都知道那是最适合你的,何必半途而废?”
就像当初她宁肯向沈瑾瑜低头也要维护沈隐无瑕的履历,他理解不了她的“兴师动众”,她也诠释不来她的“完美主义”。他爱她,所以什么都肯迁就;她爱他,才更不想做绊脚石。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不想我打扰你们?”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心里一阵锐痛,“孩子是个意外,再说纪兰亭……”她有些内疚:“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如果是以前,她会就势劝他放弃逆伦,但时至今日,她不可能推开,因为她也深陷其中。
只要她主动亲昵,用身体转瞬就能安抚他,他其实也很好哄的;可打从被沈瑾瑜算计她就抵触跟他亲热,再加上怀孕,两人似乎隔阂已久。
她似乎精力不济,有些犯难地揉了揉太阳穴,身体一再费力地前倾,主动抱住他:“你不嫌弃丢脸的话,妈妈愿意跟你去明珠市陪读。我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那孩子呢?”他冷静地问:“你能阻止纪兰亭去找你、去看孩子吗?”
“或者,”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几近阴沉:“如果我看到这孩子就痛苦呢……”
“如果我说,我跟这个孩子之间,只能……”他突然顿住,欲言又止。
“我……”他的每句问话都扎心般袭来,似乎所有矛盾都围绕着这个孩子,她知道如何令他开怀,但“引产”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当初那么小的时候她都不舍打掉,现在怎么可能愿意?更何况纪兰亭的改变她看在眼里,她做不出那种自私的决定来。
她其实从感情上从未当沈隐是她的孩子,现在有了一次正常当母亲的机会,她很珍惜。
眼看她愧疚纠结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俯身向前,不惜窝着笨重的肚子迎合拥抱,竭尽努力向他靠近。
在感情上她一向被动,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不易,若是推开,她也许没有勇气再做挽留。
他微微动容,把她扶正,让她靠坐在椅子上,仿佛终于妥协。
久违地把头枕在她腿上,嗅着她因为孕育而散发出的陌生馨香,他有些茫然:“……对不起,我嫉妒。”嫉妒纪兰亭,也嫉妒那个沐浴在爱中的胎儿。
“对不起……”可能是孕激素的催动,她母性大增,能理解他的难过,眼泪一个劲落在他头发上。
他也哽咽,低垂了眉眼:“都听你的,我走。”
他不敢说,他无数次想利用感情和亏欠迫她引产,刚才更是差点付诸行动脱口而出——连宁睿和贺璧都第一时间放弃了的残忍想法。
纪兰亭生死未知的时候,他也做不出逼她堕胎的事来;等到纪兰亭平安归来,他逐渐无法按捺。
也许分开也好,他的血液一天天积攒戾气,每天都蠢蠢欲动,叫嚣着把她不顾一切带离,独占囚禁,只有他们俩……如果就这么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他不知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沈瑾瑜,做出伤害她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