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儿,店老板端着托盘,王校长点的“俩凉一热”端上来了,又将一副碗筷和一个小玻璃酒杯放在桌上,“王校长,您先喝着,俩火烧您吃时再给您上来,热乎。”

  王校长一乐,“老赵啊,行了,一会吃时我叫你。”拿起酒壶要给自己倒酒,杏花赶忙站起身从王校长手中抢过酒壶,给王校长的酒杯斟满酒,“王叔,您是长辈,以后又是我领导,这酒得我给您倒,您多喝点儿。”

  “好好,咱们街里街坊的,没那么多事儿,你俩也吃啊!别客气!这菜做的不错,老赵这手艺没挑。尤其是这半大这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王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杏花朝我也示意了下,“鸣儿,吃吧!”

  以我现在的身份,早就装出一副见到肉就没起子的样子,没等杏花说完话,我已经一块驴肉下肚了。

  “瞧着没起子样,别烫着。”杏花见状说道。

  王校长抿了一口酒,“哈哈,小伙子嘛,这么吃就对了。想当初,我在他这年纪,这烧饼,我能吃七个,再加一大碗疙瘩汤。这驴肉就是给他点的,多吃点!”说完,又往我面前汤碗里夹了一箸子肉。

  我边嚼着驴肉,边笑道:“谢谢王爷爷。”

  “不谢不谢,爷们儿多吃点啊!”

  “哎!”我答应一声,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王叔,您今天怎么有空上镇上来了?”杏花问道。

  “前些日子,我跟那边一个书店说让他们帮我进几本书,我今天过来瞧瞧有了没有,对了,一会儿,你跟我去,我也给你挑几本用得上教辅材料,以后当老师了,也得好好读几本书了。”王校长加了口驴板肠,继续道:“杏花是高中毕业吧!”

  “嗯。”

  “那还真不容易,放在老年间,也算个秀才啦。咋没考大学啊。”

  杏花这时已经喝完了汤了,朝正给另两桌客人结账的店老板轻喊了声:“老板,再续点羊汤啊!”

  “马上就来!”店老板接口道。

  “王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咱这也是重男轻女,要是我二哥有那脑子,能上大学,我爹砸锅卖铁得给他凑学费,本来家里也就这两年刚好过点儿,我爹舍不得供我。老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哈哈哈,农村嘛!”

  “王叔,听说您上过大学?您那才是真不容易!”

  这时,店老板正好提着壶给杏花续上汤,“这女娃,你就不知道了,咱王校长那是咱方圆几十里真正的大知识分子,正经上的清华大学。以前,那是咱这数得着的一号人物。当初——”

  王校长一摆手,“老赵啊,好汉不提当年勇。”

  “您就讲讲当年的事儿,我王叔怎么勇过?”杏花笑着催道。我也对眼前这位没一点学究气的校长大叔很感兴趣,边吃边竖起耳朵听着。

  赵老板往旁边桌边一坐,把汤壶撂在桌上,拿腰前的围裙擦了擦手,“闺女,咱家门口这幅对联你看了吗?”

  “看了。”

  “这就是咱王校长写的。「老店重开肉香汤美依然是百年味道,新朋旧客把酒言欢缘于此三尺洞天」,写的多好!咱这吃饭来过几个有学问的人,都说字好词也好。有一个还想让我给介绍介绍,给他也写幅字呢。”赵老板看了眼王校长,“我当时就没敢答应。白写谁给他写,收钱吧,你王叔说不缺钱花。这要是有人花钱请我写字,我早不开这饭馆了。哈哈哈!”

  “别呀,老赵,你这手艺,咱这方圆几十里也是独一份。”

  “是啊,对联上说您这是百年老店啊,哪能不开啊!赵叔,您接着说。”杏花道。

  “王校长他们祖上可是咱们这的大户,我们家那时都是给王家当佃户,说我这是百年老店,那也是抬举我了,这也托我王校长他们老祖宗的福,也就这几年开放搞活了,我这才敢再把招牌挂出来。”赵老板喝了口水。

  王校长接口道:“他们老赵家,你甭听他哭穷,早年间,那是北京城里开大饭馆子的主,见过不少达官显贵。”

  “老祖宗的福?大饭馆?赵叔咋回事啊?”杏花问道。

  “哈哈哈,都老辈子的事儿了,那还得是大清朝呢,祖上出过御膳房的厨子,后来子孙有点手艺,就出来就开个饭馆子,这倒不是吹,小德张、梅兰芳,什么亲王、贝勒、明星大腕这都在我们家饭馆子请过客吃过饭。后来,我老祖吃喝嫖赌,再加上兵荒马乱的,让人给害了,一大家子人,死的死逃的逃,买卖也玩儿完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百年老店的招牌都拿去顶债了,我们这枝儿的一家子人就流落到这琉璃河,眼看活不下去了,遇上王校长他老祖,城里曾经和我老祖有那么一面之缘,一说缘由,可怜我们一家子,就给了我们几亩地种,租子交多少是交多少,交不了拉倒,知道我们家有那么点手艺,就又拿钱帮我爷爷开个小饭馆子,原来的字号也不敢叫了,我爷爷做驴肉一绝,索性就开个做驴肉火烧的小店。我爷爷想挣钱把招牌再赎回来,可天下大乱,日本鬼子又来了,小店也是勉强撑着。后来,解放了,刚开始政府还让开小饭馆,可没几年,个人就不让开了,买卖不让开,我爷爷说家里的手艺不能丢,还是得当厨子,我爷爷我家老爷子,连我都去厂里当厨子,这不是前两年嘛,遇上你王叔,说现在搞活了,手艺还得捡起来,我们单位又不景气,我索性办了个病退,重新把这小店又开起来了。别看平时生意一般,赶上节假日尤其是大集,一天不少挣。哈哈。”

  “赵叔,光说您家,还没说我王叔家怎么回事儿呢!我王叔还上过清华大学,那是咋回事儿?”

  “咋回事儿?你王叔就是牛逼呗。有学问着呢!”赵老板又歪头问王校长:“王校长,我这能说说呗?”

  王校长咽了一口驴肉,又呷了口酒,“我这点事儿,你爱说不说,也没啥。都多少年了。”

  “我这不也是整天一个人忙里忙外的,逮着个人能聊会大天嘛!”又冲杏花说道:“丫头,你也是东石佛西石佛那边的人吧!”

  “是啊!”

  “你王叔祖上,那可不是你们外县人,那可是我们本地人。知道我们那边有个大石桥吧?”

  “知道啊!桥底下不就是琉璃河嘛!”

  “是啊,早年间,桥东边一眼望去,有多远望多远,那都是他们老王家的地。在咱们琉璃河绝对是首富。”

  “哟,这么牛啊!”杏花睁大眼睛惊道。

  “那可不是,不过后来,解放了,一土改,地也就没了,但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怎么出了你王叔这么个大秀才。只是,后来,几几年的时候来着?”

  王校长接口道:“五八年。”

  “对,五八年,那几年反右啥的,他们家能好的了嘛,本来你王叔已经在大学上学呢,结果家里这边出事儿了,书也甭念了,一家人被闹腾的死去活来。后来啊——”

  “后来啊,六几年,我们家老房子还着了一把火,我老子连气带病,老早就咽气了,我和我老娘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西石佛那有我一个亲姑,我姑父死的早,我姑父兄弟三人都是正经抗日时牺牲的,由于是烈属,而且三兄弟就我姑父留下个独苗,村支书又是我姑婆家的本家叔叔,我姑还是个泼辣性子,在他们村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我和我老娘没法儿,只能投奔我姑去了,在他们村当个文书,也多亏了我姑和我表弟,之后那十几年也没遭罪,后来又在东石佛娶了你婶儿,我这就倒插门到你婶儿家了。哈哈哈!”王校长一边抿着酒一边讲述道。

  “西石佛村的支书他妈,那位能说能笑嗓门特别大的王老太太就是您姑啊?”杏花道。

  “对对,嗓门特别大,跟谁说话都跟打架似的。”王校长又对赵老板说道:“老赵,我那烧饼还热着呢么?”

  “我这就拿去。”赵老板答应一声,起身出去了。

  “王叔,您这辈子真比的上电视剧。”

  “啥电视剧啊?那时过来的人都这样。”

  “那下回您给我讲讲您和我婶儿的事儿呗。”

  “那有啥好讲的?都多少年了,早忘了。哈哈。”

  王校长吃完烧饼,又喝了碗羊汤,将碗一放,向杏花问道:“对了,杏花,这小伙子叫啥来着?”

  “晨鸣,李晨鸣。”

  “是不是前几年把脑袋摔着了,后来就一直休学。”

  “王叔,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

  “不用说了,你姐之前跟我说几回了。我也跟她说了,等有空去医院开个证明,证明身体状况健康,可以复学,啧——啧,就是这孩子岁数,跟着上二年级吧,不合适,要不?趁这个暑假,我跟胡春丽说声,让孩子跟她那儿补习补习,我看这孩子好像也没啥事儿啊。到时让他看看孩子的学习能力能到啥水平,要是能到三四年级的话,直接让他跳级上吧!等开学前再办手续,也赶趟儿,否则这么大个子,再跟小娃儿一起上课,也让人家笑话。”

  “还是您想的周到!”

  王校长又冲我笑道:“小子,吃饱没有?多半盘子驴肉都让你干掉了。”

  我“嘿嘿”一笑,轻轻一拍肚皮:“吃饱了,吃饱了,谢谢王爷爷请我吃,这驴肉做真香!”

  赵老板一听,也笑道:“好吃就行,你小子是个吃主,嘴有福。驴肉就是火大,回去这两天多吃点素的吧!”

  王校长一听,也说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香,那也得人会做才行。得了,老赵,还是老规矩,不许不收钱,给我打八折就行。我算了,十块零几毛,这一张大团结你收好了,几毛就拉倒了。”

  “好好,尊敬不如从命。”赵老板接过钱应道。

  王校长向我和杏花一挥手,“走吧,你俩也骑车来的吧!正好跟我一道去趟书店。”

  “王爷爷,您有多少书要拿,我都帮您拿。”

  “哈哈,我可没几本书要拿。”

  “王叔,您别客气,这孩子有把子力气,你该用用。”

  “好好,哈哈。咱走吧!”说罢,我们三人起身准备离开。

  赵老板忙招呼道,“仨人慢点啊,有空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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