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彦莹

  新年伊始,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意味着充满希望的开端。

  元旦过后不到半个月,陈漾便接到了彦莹所在的学生乐团指导老师的电话,请他务必去一趟她们学校,说是彦莹有一些状况,但不肯跟她的父亲联系,只提供了陈漾的联络方式。

  指导老师的语气严肃得有些令人担心,陈漾顾不得分析太多,只想赶快过去,亲自见了面,不管多大的问题,他总是能想办法解决的。

  梁韵正在外地出差,他甚至来不及等她回来,便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出发。

  到了机场,陈漾给梁韵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只好留了语音留言,告诉了她自己要去N市的事情。

  梁韵听到留言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那时,陈漾应该早就到了彦莹的学校。

  她没有马上回复,手机戳在下巴上,发了半天的呆。

  彦莹的事情,不管大小,陈漾都是挂在心上的,这让她心里不免酸酸的。可他却也从不忌讳跟自己谈及对彦莹的照顾和想法,包括这次的行程都是,这又让梁韵觉得自己想太多,有些小气。

  琢磨了半天,才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平淡的回应方式:

  「彦莹没事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回音。

  直到第二天晚上,陈漾的电话才打了进来。

  电话里的他,声音有些疲倦,不知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劳累,又或许二者皆有。

  他告诉梁韵,彦莹在排练的时候因为严重低血糖晕倒,被送进了医院,但现在的检查结果却比设想的还要糟糕很多。

  她隐瞒自己的厌食症已经有一段时间,最近又出现了神经衰弱和机能性幻听,甚至影响到乐团的训练。

  学校希望联系彦莹的家人,她却很不配合,情绪上出现了很大的不稳定性。医院的心理辅导师跟她磨合了好几次,彦莹才把陈漾的电话告诉了他们。

  「病人说,陈医生您也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他们打给陈漾时说,「那您应该听说过偏执型精神障碍吧?」

  陈漾说到这里的时候,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好久,直到梁韵担心地发出一声「喂?」

  他才回过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莹莹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当年彦青自杀,好几年之后,陈漾才拿到了她精神治疗的病历,得知她和偏执型精分苦苦地对抗了好多年,最终发展到严重的感知觉障碍和影响妄想。

  而那时的自己呢,丝毫没有意识到彦青的挣扎,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她摆脱不了世俗的眼光和禁忌的看法,才不能接受自己的正面追求。

  彦青最无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正在地球的另一端,顾影自怜地疗治着情伤。

  最后的时刻,彦青耗尽了仅存的一丝力气,最终决定放弃这场战斗的那个时刻,心里想着的是谁呢?会是他吗?

  那天,陈漾在她的墓碑前,从日出站到日落,心如刀绞,眼泪滴在手里的鲜花上,落下,碎裂,砸进脚下的泥土。

  「这种病有一定的遗传性,但因为无法准确检测,而且起病年龄较其他类型偏晚,所以在莹莹这个年纪,很难确诊。」陈漾的语气很轻,但听在梁韵耳朵里,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她不认识彦青,但是隐约之中,却能感觉到,她的角色,对于陈漾来说,远远不止学业上的导师那么简单。

  但是,陈漾不说,她也不想问。

  每个人都有一些过去,希望永远地埋藏起来,或许是不想别人发现,也或许只是不想自己再回忆。

  她信任陈漾,这就够了。

  但是梁韵现在,对于彦莹,却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同情,现在又添加了担忧。

  每次从陈漾口中听到他唤她「莹莹」,梁韵都很难说服自己去培养对她的好感。

  并不是自己的无端恶意,因为她有一种直觉,彦莹对她,也是充满对抗情绪的。

  尽管她们说起来,只有在歌剧院,见过的那匆匆一面。

  然而现在彦莹可能面对的病情,又让梁韵对自己关于她的一些无缘由的不满产生愧疚。

  不管怎么说,彦莹都只是一个命运不曾善待的小姑娘。

  「好累。」陈漾忽然低低地说道。

  梁韵愣住,陈漾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示过弱,现在这样淡淡的一句,反而让她心疼地要死。

  「我周末就去找你。」未经多少思考,梁韵便脱口而出。

  这样的时候,即使她帮不上忙,有一个肩膀给他靠靠,也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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