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厂区的大门,这回他直接把我推进了那排破旧的平房办公室里。

  小妍不在这里,南成宰皱着眉,朝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见靠窗边的矮墙上虽然已经没有了暖气,不过挂暖气的铁钩子还结结实实的镶在窗边的墙上,就把我推到窗边,解开我的一只手铐,把它铐在了那墙上的铁钩子上,反复确定了铐得很结实,才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终于解放出来一只手,两只手都重新进入到我的视线中,果然,如同我所预料的,两只手都是黑紫色的,并且肿胀的像两只肥硕的猪蹄子一般,早已麻木的没有知觉了。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还能勉强随着我的意识做出相对应的动作,尽管动作的幅度还无法完全到位,不过能动就是个好现象,至少说明我的两手还没有废掉。

  但是我的脸上的情况就要糟糕太多了。

  我试着在脸上摸了摸,疼痛感已经基本没有了,但是纱布下面的触感让我心惊肉跳的,本来人的皮肤应该是光滑平整的,现在我的脸上尽管有纱布包裹着,但是依然能通过我的手指逐渐恢复的触感感受到我右脸上的皮肤是堆乱成一团的烂肉。

  左脸的受伤部位能感觉到明显鼓起了一个圆溜溜的肉球,像是半个乒乓球一样扣在我的脸上。

  嘴巴里完全感觉不到什么东西的存在,我知道那是我原本的舌头和牙齿都被步枪子弹强大的威力打飞了,我嘴巴里现在只有一堆正在愈合的烂肉。

  我现在吞咽口水已经不再吃力了,至少,我残存的舌根组织已经重新能够感受到一丝味道,那是血腥的味道。

  我变成了一个废人,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

  我被折腾了一早上,本来就还是很虚弱,现在终于能喘息休息一会,我瘫坐在窗边的灰砾上,被铐在墙上的手臂上扬着,屁股却正好能实实在在地坐到灰砾堆上,我把头靠在满是灰尘的墙上,一边朝房间外面听动静,一边就开始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

  我很担心小妍,进来厂区,就没看到小妍的人影,不过我知道这家伙脾气大,胆子小,虽然发脾气时候不管不顾的,但是让她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废弃厂子里乱跑,她还是会害怕的,而且南成宰已经出去找她了,相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叽叽歪歪地争吵什么,一激灵,睡眼惺忪地朝身边张望,却不见人影。

  是我做梦了?也不知道这一迷糊睡了多久,不过看外面的天色,应该是太阳有一些高度了,早上我们出来的时候天刚亮,一路走过来,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左右,我睡了一觉,感觉应该是差不多有上午十点十一点左右了吧。

  不是做梦,确实有人在说话争吵。

  和我有些距离,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发觉果然是小妍和南成宰的声音,只是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过感觉他们两个应该就在这废弃办公室没有玻璃的窗户外。

  还好,她俩现在是用普通话在说话,而且窗子上面没有玻璃,我几乎能听清他们的每一句话。

  「……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完全不管我的感受……」小妍气呼呼的声音。

  「我就是为了你,才一定要去吧那个姓蒋的解决掉!」南成宰的语气很强硬,不过音量不高。

  小妍轻哼了一声说:「什么屁逻辑?为了我去杀人?我可承担不起这责任!」

  「丫头……你说,他已经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了,他有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杀我的机会吗?」

  「神经病吧?他害死了你的女儿和你老妈,他是个杀人恶魔,但是咱们有政府和公安局撑腰,就算他一手遮天,在江界洲能呼风唤雨,咱们还可以去省里告,去中央告,总有能治他的地方吧!你就这样端着枪去和他火拼,就算你赢了,杀了他,最后你不是一样要亡命天涯,变成一个杀人逃犯?」小妍说的思路清晰,句句在理,完全是我想说的话。

  「我已经和你解释很多遍了,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杀他的问题了,是我们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问题,我昨晚过去治安联防那边,就发现,他已经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杀人在逃的逃犯,那些人接到的命令是如果我反抗,就可以就地处死,而且,就算我不反抗,我被送到他那里也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我烂命一条,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可是到了后半夜,我突然发现,他们接到的命令加码了,他们要连你一起抓,而且不限死活,所以,我才赶紧跑回来想带着你走,又仔细想了一下,与其说这样逃,还不如趁他咬定我不敢去江界洲找他,就反着走,干脆去找到他,永远除掉他这个祸害,就算是我回头被判死刑,我也认了,至少,他就再也没法威胁到你和其他人了。」

  南成宰说了一大套,小妍始终没有插言,这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那杨大庆呢?你为啥还要带着他一起走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小妍的语气平静下来,小声问。

  「把他留在老金大爷那里,不是会连累人家?他们都是好人,把这个人留下,会害死那一家老人和孩子的。」

  似乎是被南成宰的话说服了,小妍居然半天没做声。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一个杀人犯呀!」过了好一会,小妍才抽噎着说。

  这回是南成宰沉默了。

  他的逻辑我听懂了。

  无非就是目前的状况是小妍也被卷进了这趟浑水里,他准备献身做鱼死网破,没准能拼出一条小妍的活路出来。

  这种骗小女孩的说辞也亏他能说出口。

  任何一个思维逻辑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被他这么拙劣的谎言所欺骗。

  但是,我又想不出他的话有什么能戳穿的漏洞。

  我只是奇怪,那个姓蒋的人,想除掉南成宰这没什么难以理解,可是他为什么要连小妍也要一起除掉呀?难道仅仅是因为昨天早上他派来的人任务失败了?不可能!南成宰一定还有什么事始终在隐瞒着,而这事,才是那姓蒋的一心想除掉他和他身边所有人的最终理由!

  但是问题只有我想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神志不清的李荷妍现在就是个超级傻瓜呀!她刚说的话,已经说明她又一次相信了这个卑鄙无耻的畜生了呀!

  南成宰好半天没做声,一直听到小妍在轻声抽噎,我听不得小妍哭,有些愤恨南成宰这个闷葫芦,居然又把本来不怎么爱哭的小妍给弄哭了。

  我坐直身,窗边的这段矮墙并不高,我身下还有堆灰砾,正好能让我的眼睛露出窗台,朝外张望,我这个角度不能直接看到他俩,不过地面的影子倒是正好进入了我眼帘。

  这两个人应该就站在我这办公室窗子的旁边,相互之间差不多有一臂的距离面对面站着的。

  「荷丫头,不要哭了,都12点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从影子的状态看出,他伸手在小妍的脸上抹了抹。

  「你还说呢,我早上就没吃东西,早就饿的咕咕叫了!」小妍嗔怪的声音,听得出,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其实我这几天也一直是饥肠辘辘的,只是没人关心我而已。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出行准备的十分充分,差不多把老金头家里的存粮都给一锅端了,柴米油盐的装了差不多一整个面袋子。

  我探着头,终于又一次见到两个人的身影,南成宰把驴车上面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堆放在我窗外的屋檐下,两个人在窗外不远的空地就开始忙活起来。

  小妍到处收集了一些碎木和干草,拢成一堆,正准备生火,南成宰急切地阻止她:「不能生火!有烟会被人看到。」

  小妍应了一声,脸上有些尴尬,苦笑了一下,把那堆柴草一脚踢飞开,撅着小嘴巴问:「不生火怎么吃饭?吃生米呀?」

  「那不是有剩菜吗?」南成宰在整理一个大包,头也不抬地回。

  「那么凉,我可吃不下!」小妍刚刚开始不噘嘴,听到南成宰让她吃冷饭,她的脸上又开始有些不悦。

  南成宰笑着不说话,却径直快步走进锁着我的这个办公室,在墙角的一堆建筑杂物里使劲拽出一个石灰袋子。

  小妍和我都不理解他要干什么,像看人变魔术一般,看着他从袋子里倒出一点已经变质变成一坨硬块的石灰块,使劲用手掰下来一点,用鼻子小心地闻了闻,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找了块铁片,在房外的场地中挖了个差不多能装下一个电饭煲大小的坑,又去旁边水沟里弄来一些泛着绿色的脏水,混合着他找到的那一坨石灰块一起在水坑里泡了起来,然后把一些冰冷的剩菜用塑料袋装好,把袋子口封严,直接泡在了那个水坑中的灰水混合物中。

  生石灰遇水会生热,这个我知道,但是那袋石灰明显是已经过期很久失效的了吧,也能生热吗?

  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没有产生足以让水沸腾的热量,不过没多一会,那水坑居然真的开始泛起热气出来。

  小妍好奇地凑到水坑边,伸手在塑料袋上摸了摸,脸上立刻流露出一股惊喜,开心地笑着嚷起来:「真的热了,成宰哥你真厉害!」

  我有些不屑,这种连小学生都懂的简单化学,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还厉害?哪里厉害了?

  南成宰那个鸟人当然听不到我在内心里对他的鄙视和不屑,小妍对他的夸奖让他很受用,咧着嘴巴,开心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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