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上回说到罗贤夫妇下山前往小镇,却不料小镇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镇民尸体堆积在唯一一条大街上,死状凄惨不可睹。罗贤狂怒之余发誓,定要找到凶手替镇民们报仇。

  “贤哥,快要入夜了,先吃一点东西吧。”罗贤夫妇在以前的小院子里安顿下来,田柔打开包裹,拿了一些干粮出来递给罗贤。罗贤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只是一直枯坐没有动过。

  田柔叹了口气,将干粮放在桌上,道:“即使要为乡亲们报仇,也得先吃点东西。”

  罗贤接过干粮,缓缓放入口中咀嚼,眉头紧皱,似是在想线索。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干粮,起身便往外走,田柔一愣,随即紧紧跟上。罗贤走过尸横遍野的街道,径直来到一间大院前,推开大门直入院子尽头一间大瓦房中,田柔虽然不明所以,依然紧随其后。进得大瓦房后方才发现,原来这里正是三年前罗贤教书的地方。

  大瓦房里横七竖八摆着数十张书案,上面早已是空无一物。罗贤三两步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前,伸手打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他又走到那些书案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是翻遍了整个屋子,却仍没有找到。田柔见罗贤一句话不说,只是不断翻找东西,问道:“贤哥,你在找什么,难道这里有什么线索?”

  罗贤没有说话,又快步走出院子,在镇上七拐八绕,去了其中一间民居。民居如今早已是空无一人,罗贤在里头不停翻找着,几乎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似乎仍然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罗贤又去了另外几家民居,如先前一般大肆翻找,找到最后,他似乎终于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只顾着大口喘气。田柔站在一旁,看着罗贤的脸色,却是连话也不敢说。

  “没了,都没了……”罗贤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只是不停喃喃自语说着这句话。

  田柔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贤哥,你一晚上不停地在找,又说都没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没了?”

  “书没了,纸没了,笔墨没了,砚台也没了……”罗贤低头看着地面,喃喃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乡亲们冒着风险,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临走前我都收藏好了,如今却什么都没了……”罗贤虽然在山上习武三年,但他本质上还是那个屡考不中的书生,对于这些东西看得比一般人都要重。他临走前特意交代过镇上的长老,让他们好好保管,待得自己大仇得报,再来继续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长老答应过我的,他不会食言的。”罗贤还记得那个长老信誓旦旦的样子,他突然起身跑到街道上,在死尸堆里不停翻找着,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罗贤面无表情,只是不停扒拉着。而在尸堆深处终于找到那具长老的尸体后,罗贤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一下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

  罗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小院子里的,他满身尸臭地躺在床上,田柔依偎在他的身边。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罗贤突然坐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紧紧皱着眉头。田柔一下被惊醒,也跟着起身,她见罗贤若有所思,也不敢出声打扰,遂出门去弄些清水来梳洗。待得回来,便见罗贤坐在一旁,一脸自责。

  “贤哥,你想到什么了?”田柔放下水盆,她不明白罗贤为何会露出这副表情。罗贤却没有理她,只是用手捂着脸,口中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田柔终于忍不住了,从昨天到今天,罗贤几乎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她虽然明白罗贤的心情,也很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处着手。田柔一把拉开罗贤的手,大声道:“贤哥,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心里有话,却也不和我说,我是你的妻子,理应替你分担一切,如今我看着你这样,却完全无能为力……”

  田柔看着一声不吭的罗贤,心中一软,又道:“贤哥,我自幼在山上长大,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太多的道理,也不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妻子,但我知道我想替你分担一切,想为你分忧解难。”

  罗贤抬头看着田柔,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中十分愧疚。他拉着田柔在一旁坐下,问道:“柔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教这些孩子读书?”田柔摇了摇头,她自然不知道罗贤的用意。罗贤又道:“自古以来,读书对于穷人来说,便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圣贤书都被达官贵人藏在家中,让他们的子弟诵读,虽然有些地方有学堂,但学费之高,也不是穷苦人家可以拿得出的,所以我来到这里,愿意无偿教孩子们读书,而这些乡亲们信任我,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花了极大的价钱才从外面弄来了几本书。”罗贤叹了口气,又道:“只是我想不到,我这一番好意,却最终替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田柔有些不解,问道:“贤哥你也是好心,又怎么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罗贤看了一眼田柔,道:“柔妹你自幼在山上长大,不知人间之事。那些达官贵人唯恐百姓读了书认了字,懂了道理,便会起来造反。是以他们禁绝任何百姓读书,书籍也只在这些豪门贵族之间收藏,而且他们手眼通天但凡百姓家中藏了一两本书籍,便或明或暗,或巧取或横夺,非要将这些书籍占为己有,甚至不惜杀人。”

  田柔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镇上的孩子在读书,便派人屠戮了整个镇子,将那些书也抢走了?”

  罗贤点了点头,道:“真相可能与此有些出入,但也相差不多。”

  田柔又道:“这么说来,莫非是官府动的手?”

  罗贤摇了摇头,道:“镇子虽然不大,但也有几十户人家,官府动手,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难免会节外生枝,最保险的方法,便是买通山贼。”罗贤又问道:“柔妹,你自幼在三清宫长大,可曾听说这附近有什么山贼?”

  田柔摇了摇头:“十几年前倒是有一伙山贼聚在山中,但早已被当时的掌门带人杀尽了,后来等师父当上掌门,便再未听说有什么山贼了。”

  罗贤冷笑一声,道:“也是,若是附近的山贼所为,早就会引起明眼人的注意,到时顺藤摸瓜,不难找出幕后主使。若是买通了其他地方的山贼,即便有人追查,到时人已远遁,也找不到分毫线索,只能成了一个无头悬案。”

  二人正自谈论,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二人一惊,急忙抓起长剑冲出院子。便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院外一个角落,睁眼看着院门,待见到二人冲出,急忙就要逃跑。田柔轻喝一声,人已腾空而起,几下便赶到那人身后,长剑出鞘,便往其后心刺去。罗贤眼见那人就要被刺中,急忙大喝一声:“柔妹留下活口。”田柔一惊,急忙倒转剑柄,右腿猛踢,一下将那人踢出丈许。那人被踢飞出去,正欲起身再跑,便觉脖子一凉,长剑早已架住。

  “两位大侠饶命,小人全招,小人全招。”罗贤与田柔尚未问话,那人便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全招了。

  原来这人正是小镇惨案的凶手之一。说是凶手,其实也不尽然,确切的说只是一个放风的。他由于胆子太小,不敢杀人,山贼头子便让他在镇子外头放风,而其他山贼则在镇子里尽情地奸淫掳掠。等到将镇子屠戮一空之后,看着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战利品,而自己却是两手空空,心有不甘,又偷偷溜了回来,想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不想却这样被罗贤夫妇抓了个正着。

  “你们是哪里的山贼,从实招来,若有半点虚假,我一剑刺死你!”罗贤面若寒霜,眼神中闪着杀意。

  那山贼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回道:“回两位大侠,小人是平昌县外的山贼。”

  罗贤一愣,这个地名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又问道:“平昌县离此有百里之遥,你们又为何会到这里来?”

  那山贼看着罗贤手里闪着寒光的长剑,不敢有半丝隐瞒,道:“大侠明鉴,小人只是一个马前卒,又哪里知道我们大当家的想法。不过小人听人说过,说是有一个大官给了我们大当家一大笔银钱,要我们来这里抢几本书,而且还特意交代不能有一个活口。”那山贼说完又补充道:“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抢那几本书,大官的心思,小人也猜不懂。”

  “猜不懂?哼,你自然猜不懂,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能永保富贵,不许穷人读书习字,唯恐推翻了他们的天下。”罗贤冷笑连连,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唬得那山贼魂不附体。这些话都是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人听去了,追究起来,就是杀头的大罪。

  “带我去你们的老巢,只要到了那里,我就放了你,不然就一剑杀了你。”罗贤面色冷漠,声音如千年寒冰,不带一丝感情。那山贼身子颤抖了一下,急忙答应了罗贤的要求。

  三人到得平昌县外时已是晚上,那山贼指着不远处一座荒山,道:“就是那里了,半山腰有个山洞,我们平时就在洞中安身,只有出去劫掠时才会全部出动。”他唯恐罗贤食言,又将洞前各处机关陷阱一一说明,然后才眼巴巴看着罗贤,希望他能放自己走。

  罗贤见其交代详尽,冷哼一声,抽出长剑将其一剑刺死。身旁田柔吃了一惊,急道:“贤哥,你既然答应放了他,又为何出尔反尔?”

  罗贤面无表情,割下山贼身上的衣服擦拭剑身,道:“区区山贼,一剑杀了已经算是便宜他了。对待这种人就不该手下留情。”说着便往那荒山行去,田柔虽然有些不满他的食言,但也紧随其后,一路往那荒山而去。

  根据先前那个山贼的情报,这荒山上住了约三十余强盗,为首的头领瞎了一只眼,使一把大环刀,武功颇为不俗。罗贤有些嗤之以鼻,暗想区区一个山贼头领,武功又能高到哪里。是以他到了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田柔趁夜上山。

  二人到了山脚下,夜色中荒山如同一头巨兽,在暗夜下蛰伏。二人对视一眼,一路往山上行去,半人高的荒草之中隐隐露出一条小道,这便是通往山顶唯一的一条路了。

  小道虽然崎岖难行,但对于罗贤和田柔来说,却如同平地一般。二人飞快走着,直往山顶行去,月光照射之下,方圆数十丈之内,对于他二人可说是纤毫毕现,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二人双眼。

  半山腰乃是一块方圆百丈的平地,似乎经过修整,周围放了几个木架子,其上摆放着各类兵器,看来是这些山贼练兵之地。靠着山体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想来那些山贼便是住在这山洞里了。

  罗贤夫妇悄悄往洞口行去,绕开那些暗藏着的机关陷阱。罗贤站在洞口,见深处有火光传来,照着那火光细细一瞧,其内七拐八绕。二人对视一眼,悄悄往深处行去。绕过一个转角,罗贤将身形隐在暗处,便见火光之下,正有两个山贼席地而坐,旁边桌子上摆着酒肉。二人坐在地上,一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便去抓桌上的肉块,然后放入嘴里大口撕咬。

  罗贤见二人相对而坐,身旁便是通往洞中深处的道路。他本想绕过二人,但又怕一着不慎反会打草惊蛇。他悄悄抽出长剑,对着身后的田柔使了个眼色,田柔会意,亦抽出长剑准备。罗贤觑得机会,猛然冲出藏身之处,长剑挥舞之下,剑气对准其中一个山贼射了过去,只是一个照面,便在他身上刺出一个血窟窿来,那山贼一声不吭,仰面栽倒。另一人大吃一惊,正欲出声叫喊,田柔早已冲到他的面前,手起剑落,一剑将他刺死。

  二人解决掉两个山贼,继续往深处摸去。一路上如法炮制解决掉几处守夜的山贼后,终于来到山洞的最深处。

  最深处乃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约莫可容纳上百人之多。洞内挂着各种石钟乳,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发出各种奇异的光彩。洞内地面和墙壁皆经过了刀刻斧凿,修整地甚是平坦。地上点着数团篝火,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墙壁上也插满了无数火把。此刻洞内正聚集着几十人,正在大肆喝酒吃肉。二人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凝神仔细观察。又见西面一座高台,台上一张长条形的石桌,桌后坐了三人,中间那人一脸络腮胡子,长得虎背熊腰,只是瞎了一只眼睛,想来便是这伙山贼的头领了。

  高台与地面有石梯相连,此时这伙山贼三五成群,正聚在一起大肆喝酒吃肉。时而高声谈笑,又有几个女子端着酒菜穿梭其中,皆是被他们掳掠来的良家妇女。群贼看着这些妇女,两眼直放淫光,时而伸手在她们身上摸上一把,引起阵阵惊叫。若不是大头领坐镇,只怕群贼早已将这些妇女扒个精光,尽情淫辱了。

  大头领坐在高台之上,左右便是他的两个副手。三人喝酒吃肉,其中一人喝了一口酒,问道:“大当家的,有了这一笔银钱,兄弟们又可以多快活一段时间了,也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了。”

  那大头领名叫黄三虎,与平昌县县令倒是同一个姓。他喝了口酒,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道:“刘老二,亏你他娘的跟了我这么多年,胆子还是这么小。就算没有这笔银钱又怎么样,凭着老子手中这把刀,哪里还愁没有生意上门。”

  另一人急忙奉承道:“大当家手中一口刀,可说是方圆百里无敌手,当年官军来剿,大当家的只凭一把刀,便连杀二十三人,一人就杀退了官军。”黄三虎喝了口酒,没有出声,但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罗贤二人躲在石头后面,将高台上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罗贤仔细观察地形,见整个山洞地势平坦,且只有一个出口,一会若是动手,只怕会陷入群贼包围。况且那黄三虎能连杀二十三名官军,想来手底下功夫也不弱。自己与田柔二人已有三四个时辰未曾进食,若此时与人动手,只怕没有太多把握。罗贤不禁暗自懊恼自己有些托大,不应连夜上山,若是在山下住上一晚,待得酒足饭饱之后再动手,自己有七成把握可以杀死这些山贼。

  罗贤看了一眼田柔,却发现她正死死盯着那群妇女。那些妇女端着酒菜,每走一处皆有不少山贼围上来上下其手。这些妇女面带惊恐,但却又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们在身上尽情乱摸,更有甚者甚至已经被脱得赤条条的,只能双手护在胸前瑟瑟发抖。田柔面带怒色,牙关咬得死死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伙山贼,右手紧紧握着剑柄,由于过于用力,她的指关节显得有些凸出,其上青筋暴起。

  罗贤又试着轻轻叫了她两声,却发现田柔始终一动不动,双目紧盯群贼,罗贤悄悄上前,用力拉了拉她。田柔终于反应过来,她转过头看着罗贤,目光中满是杀意,冷冷道:“贤哥,我要杀了他们。”罗贤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充满杀气的田柔,他转过头,看着那些在群贼中挣扎的妇人,眼中的杀意也逐渐变浓,遂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一左一右,悄然从两边缓缓摸了过去。

  群贼尚在狂欢,完全不知已有两人持剑悄悄摸入。黄三虎看着一众手下,又想起先前收到的那一大笔银钱,心中得意,不免多喝了几碗。那刘老二见状,突然想起一事,嘿嘿笑了一声,道:“大当家的,听说那黄县令送给您老人家一样宝贝,不知是什么东西,可否让小的们开开眼。”

  群贼听了,不免起哄,也想要开开眼。那黄三虎喝得醉醺醺的,突然发出一声淫笑,道:“那黄老头送的可是一件好宝贝,我用了几次,爱不释手,今日也让兄弟们享受一下。”说着便让人去他房内。

  罗贤看得仔细,见高台下还有一扇小门,那人去了房内,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手上却是多了根绳子,罗贤顺着绳子那头看去,不由浑身一震,手脚冰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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