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回到了家里。

  大门反锁,母亲应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那张旧凉席赫然搭在栏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麽花早枯成了乾柴。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又沉浸在浮摩斯的世界中。

  5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麽时候阴了下来,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板上,汗湿的布料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几乎能看见里面内衣的花纹,要是以往我肯定得脸红上好一阵子。

  「毛巾。」母亲头也不擡,突然说。

  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

  「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

  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子也擦了擦。

  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

  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麽味道,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攥着毛巾,傻楞着。

  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烚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

  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 爷奶奶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没有,父亲出事后更不用说。

  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麽书。我说浮摩斯。她问好看不。我说还行。

  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麽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

  我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当晚更是闷热。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吸都困难 爷罕见地呆到9点才下了楼。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爷怎麽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

  可能包包子热得够呛,吃完饭母亲就呆在房间里,没有上楼。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像是浓厚夜幕里的一根银针。几乎条件反射般,我腾地就坐起身来。

  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也许是风,或者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麽。

  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麽。大门似乎开了。衣服的悉索声 执声。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却坐立难安、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万千。我知道姨父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他昨天刚来过。

  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麽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声。

  「这不都湿了,还装。」

  「你给我上的什麽……?」

  后半段话被一声莺啼打断了,我探头看去,姨父正将那根大家伙狠狠地捅入了母亲的肥逼里,而母亲只脱了裤子,上衣还穿着,直接解开了上面几颗扭扣,其中一只奶瓜被释放了出来。

  肉体的撞击声又传来,我突然有些烦躁,想要离开,但刚把头挪开,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

  「又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有点……你怎麽了……」

  我还是不明白母亲在说什麽,却只听见姨父嘿嘿地干笑着,没再有动作。

  「你!」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但沉静了一会,很快就变成一种带有哀求的软软的声音:「你别捉弄我了……」

  我有些诧异,母亲也不是没有求人的时候,例如之前父亲刚出事那会,但母亲表现得不亢不卑的,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放下姿态过。

  姨父又发出那些得意的嘿嘿笑声,我探头往里面窥去,母亲居然躺在床上,两只长腿左右摊开,手里居然拿着一根粗黄瓜塞进自己胯间的红肉里抽送着。

  母亲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难受,她扭动着身子:「陆永平……你给我整了些什麽……啊……你干什麽……陆永平……放开我……」

  却是姨父突然拿出了条布带,不顾母亲的反对强行将母亲的双手反绑了在她身后。挣扎间,母亲穴里插着的那根黄瓜都滑了出来。

  母亲还想说什麽,嘴巴也被姨父捡起床上母亲自己脱下来的内裤堵住。

  「唔——!唔——!」

  母亲身体扭动着,但很快就姨父抓住双脚压制住,母亲扭了几下没挣脱,就怒目圆瞪地盯着姨父。

  就在我纳闷姨父究竟在搞些什麽的时候,大概过了2分钟左右,母亲的身体就不住扭动起来。母亲的黛眉紧皱着,一副要哭的神情,实际上,她的眼眶已经闪烁起了泪花。

  姨父又开始施展他的咒语了,他凑到母亲的耳边又说起来话来。而母亲刚开始根本不理会他,但很快就变成了摇头,没多久,当母亲的眼泪滑落下来的时候,母亲终于开始点头起来。然后姨父就解开了捆绑着母亲的布带。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瞠目结舌。

  姨父嘿嘿第淫笑着说道:「张老师,我文化水平低,你给我讲讲课呗。」

  我整奇怪搞什麽啊,我就看到母亲靠着被枕卧倒在床头,两条修长美腿左右岔开,然后母亲掉着眼泪,一会翻弄着自己的阴唇,一会捏弄着阴蒂,居然在介绍着自己的性器:「这是我的……阴……唇……」

  我无法呼吸了。

  我扭过头去,用手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着,然后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刚刚有那麽几秒钟的时间,我完全呼吸不了。耳朵也开始嗡嗡地鸣叫着,完全听不清里面母亲在说什麽话。

  没多久,里面就又传来啪啪啪的声音以及母亲那满足的欢叫。母亲叫得是那麽的放肆,以致我都害怕奶奶会被吵醒。

  我完全不想看了,我想离开,但身子又不听使唤。

  精神恍惚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动静才缓慢下来。里面传来了姨父的说话声:「我就喜欢你这味道,凤兰。」

  「变态,没见过你这麽恶心的。」

  「我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一阵吸吮声越来越响,像个没牙老头在吃面条。

  「你……哦……」母亲闷哼一声,没了声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声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母亲偶尔泄出几丝低吟,指缝间的呜呜声却越发明显。

  终于伴着几声急促的呜呜声,母亲喉头溢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低吟。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像是踢在床帮上。

  一切波涛汹涌过去了,抹乾眼泪的母亲又恢复了平静,这感觉,仿若半个小时前的表演出自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半晌后,母亲才冷冷地说:「你下次再用那玩意,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啪,姨父像是拍了下母亲的屁股,然后噗的一声插了进去。母亲一声低吟。屋内又响起扑哧扑哧的抽插声。我不知道姨父是怎麽做到的,为何他的鸡巴总能一而再地硬起来。

  突然,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啊……不要来了,啊……你非要来……」

  「怕啥,没事儿的。」

  「你是没事儿。嗯……林林这几天都……啊……不对劲儿……我怕他……嗯啊……看出什麽来了……你别再来了……」

  「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

  「林林……啊……要是有个啥……」母亲声音低了下去,「陆永平,啊……我饶不了你……啊啊……」

  「凤兰你这是瞎操心,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同志来那事儿一样。」

  「啥话啊你这。」母亲噗地笑出声来,又戛然而止,很快又换回了低吟。

  「凤兰你笑起来真美。」陆永平开始加大力度,扑哧扑哧声越来越响。

  「行了……啊……这麽黑……啊啊……哪看得见……」啪嗒,灯亮了。

  「干嘛你,快关了。」

  啪嗒,灯又灭了。

  「说实话啊凤兰,你眼睛那麽漂亮,这黑咕隆咚也发光啊,咋看不见?」

  「行了,陆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亲顿了顿,喘息声稳定了起来:「我跟你是契约关系。」

  姨父不再说话,但啪啪啪的声音显得更响亮了。

  「轻点啊。」

  「我喜欢你凤兰,我第一次见到你就……」

  「你这叫喜欢吗?别侮辱这个词了……快点吧,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们管这叫办法,到我这算手段。」姨父满不在乎地说:「同样的东西,反正最终结果一样。」

  「你毁了我们两个家庭!」母亲狠狠地说道:「凤棠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原谅我的。」

  「凤棠?同一个妈生,同样的学校,怎麽……」姨父嘿嘿了两声,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最终没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骚扰你?」

  母亲冷哼一声,没回答。

  「我倒是知道些事,你在……」

  「别说了!」

  母亲突然寒着脸,死死地盯住姨父,姨父乾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他突然将鸡巴从母亲的穴里拔出,递到母亲面前。

  母亲脸抽动了一下,终于什麽话也没说,张开嘴巴就含了过去。

  契约关系吗?

  我回到楼顶,奶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我咋不睡觉。我赶紧躺下,生怕催走奶奶的睡意。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蒙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就这麽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听不到姨父出去的声音。不会是睡着了吧?我靠近栏杆看了看,百般踌躇,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淫靡的肉体碰撞声,清脆响亮。还有吱嘎吱嘎的摇床声,像是在为悠长绵软的低吟声伴奏。我一呆,险些踢翻脚下的瓷碗。

  我背靠水泥护栏,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内的声响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发急促。或许有一个世纪,屋内总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响起模糊的说话声。正当我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眼一酸便模糊了视线。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股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起来,别在床上了。」

  「怕啥,又没人听房。」

  「哦……你到底要弄几次啊……你快点。」

  「快?要真是快了你可要埋怨死我。」

  这麽说着,吱嘎吱嘎声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响。

  我真担心父母的床能否经得住这麽折腾,又想这麽摇下去奶奶会不会给摇醒。姨父却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呗。」

  「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

  「是吗?」

  「当然,我也是。」

  「哟,那你还弄过你娘不成。」

  「张老师的嘴厉害。」

  母亲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

  「你……你能不能别插两下就送到我嘴边来……恶心死了……」

  「这不是对比下你哪张嘴厉害嘛。」

  「我告诉你,你别……呜呜呜……」

  「怎麽样,呆会给我说说你那骚水什麽味儿呗。」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出个人影。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风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总之在母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呻吟声中一切又归复平静。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

  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姨父说要去洗个澡,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走。但姨父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办法。我刚躲到楼梯下,姨父就大大咧咧地出来了,赤身裸体,湿漉漉的肚皮隐隐发光。

  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母亲似乎尚在轻喘,嘴角边似乎尚有一些粘稠的东西没擦掉。

  躺到凉席上,那团剧烈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我就站了起来。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一路大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

  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

  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只身一件大白衬衫,扣子没系,靠双臂裹在身上,丰满的大白腿暴露在外。

  在她掀开客厅门帘的一刹那,衣角飘动间,我隐约看到丰隆的下腹部和那抹茂密的黑森林。

  她一溜小跑,但动作蹒跚,她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妈正要去洗,落了衣服。」

  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然而,这足以使我看到那湿漉漉的秀发、通红的脸颊、香汗淋漓的脖颈、夸张颠簸着的肉臀、剧烈跳动的奶球,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种气味,浓郁却慌乱。

  我感到一种快意,但转眼这股快意又变成了一把锯子,在我的心脏来回拉扯。

  我弄出点声势离开,又蹑手蹑脚回到了澡房边上,过了好一会,水声中开始出现一些怪异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了封神榜里那掏出心脏给纣王的比干,据说他后来化作那空心的柏树,我觉得现在也被挖空了一块,空荡荡的。

  今年的雨似乎特别的多,没几天好天气,乌云又阴沉沉的压在脑袋上。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滚烫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一种愉悦。那时候总有许多幻想,感觉自己像是那神话故事里的人物,能从那些极端的气象中汲取力量,又或者感觉自己可以在挥手间造成这样的影响。

  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人」了,他们愤怒时不如风暴,悲伤时不如雨水,嫉妒时又不如雷鸣。

  王伟超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母亲不知道为什麽,对王伟超有点不待见。但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还是拿出我的衣服给他穿。

  电视里正放着新闻,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一群官兵用门板护送两头猪,在齐腰的水中行进了三公里,最后得到了农民伯伯的夸奖。

  我和王伟超都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但母亲却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她说了一声「我回房备课了」就起身离开,到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塌下来。」

  我正换台,嘴上随便应了句是,没想到王伟超却站起来说道,「张老师,我刚好有些问题,您教教我吧。」

  王伟超的爸爸是母亲学校的训导主任,据说下届校长卸任后很可能是他爸顶上,他家里管的严,别看他整天和我们厮混在一起,但他成绩并不差。

  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哼了一声。本想也跟着去,但刚好有个台放着我喜欢的武侠剧,我嘴上奚落了一句要不要这麽好学啊,就不再理会。

  母亲似乎不太乐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言论,但最后还是招招手让王伟超跟过去。大约过了半小时,王伟超才呵呵笑地回来,他拉着我说,走,让你见识点东西。

  回到房间,他操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里,没落一滴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几盘磁带,一个打火机,还有一盒红梅。他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哥那儿偷拿的,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听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老旧国产录音机里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王伟超都能听,我又有什麽理由拒绝呢。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王伟超则尿急似的,不停地来回走动。我一度以为那是听这种音乐该有的形体动作,直到王伟超拍拍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王伟超自己衔上,又给我递来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接下来王伟超开始唾液四射,讲这个乐队如何牛逼,他们的磁带怎样难搞,又说他哥广州有门路,好货堆积如山。「咱们怕是到死都听不完。」他兴奋地说。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啥他这般兴奋……我从不知道他原来对音乐有这麽强烈的情感。

  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午饭吃什麽,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麽东西。

  王伟超识相地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空气里悬浮着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

  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灭还是丢掉。

  「你过不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

  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有擡头。

  「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片四溅。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渗出汁液的模样。

  我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我突然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麽善于察言观色啊。很少有什麽能逃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麽,震惊?慌乱?抑或伤心?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他不住地骂我发什麽神经,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像。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

  录像厅的老板似乎和王伟超很熟,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塞给他一柄带子。

  嘿嘿,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麽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当王伟超和往常一样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的时候,我却第一次感到这些影片索然无味。

  我看着他紧闭着眼睛,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发出那恶心的「噢噢噢」声,我退出椅子就出了录像厅。

  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我多少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

  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麽怅然若失。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

  母亲楞了楞,说她一早去看看。

  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

  我说:「我去嘛。」

  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父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

  「哎哟,看我,咋把这茬忘了?」

  母亲头都没擡,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

  母亲端起碗,向厨房走去。我赶忙去掀门帘。

  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在一边,偷偷地瞧着母亲,心里面却鄙夷地想着:多少不要脸的事情都做了,现在却在这里装矜持。

  第二天姨父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饭在我家吃,当然还是卤面。

  饭间,红光满面的姨父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

  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我不禁想象像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那一刻,哪怕是对姨父的厌恶,也无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

  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

  我擡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冰冷。这让我没由来地一阵羞愧,只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个世界万籁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曾经娇艳如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身前掠过,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这些体面的东西穿着他这种矮胖的中年男人身上让人陡升一种厌恶。

  「你妈呢?」他开门见山。

  我冷笑了一声,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

  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林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

  姨父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姨父笑着。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别这样子嘛,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躺到床上,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

  「怎麽着,想拿那些事来要挟我?」

  我以为姨父会拿若兰姐的事当做把柄要求我不要过问他和母亲的事,其实后来想起来,这根本就是我多心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知道。他有好几次都知道我在那里偷看,他却对此一言不发,从不曾提起。

  「若兰姐可不是拿来贿赂你的,她不过是让你提前成长了一些罢了。」姨父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让你早点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滚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你能代表哥狗屁真相!」

  姨父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能这样对我说话,换小宏峰,换你小姨妈试试……」

  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然后第一根到我面前:「来嘛,你妈又不在。」

  「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哼。」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搞得姨父都成教唆犯了。」

  姨父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沈到了谷底。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

  「关你屁事儿!」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不关我事儿,你别急,什麽狗脾气。」

  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你要是想玩玩女人,我这边选择也多得很……」他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麽。

  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心又爽快。目标「呃」的一声闷哼,壮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

  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姨父已经跪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姨父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啸,我嘶吼着让他放开。

  他说:「我放开,你别乱动。」

  双臂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他已到了两米开外——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真行啊,你个兔崽子。」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

  遗憾的是,姨父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空气中。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他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床上。

  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

  「妈勒个巴子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姨父那张难看的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躁动的力量也从体内消失殆尽。

  姨父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喘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咱明人也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母亲在一起,我也清楚你在想什麽。」

  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回挪动。

  「你没必要这样对你母亲,她是被迫的,你要怪就怪姨父。」姨父冷笑两声,点上一颗烟:「但我知道你这些情绪的来由,我很清楚……我会解放你的……」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麽。这时大哥大响了,姨父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却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诸如收账、砍他两根手指,关他几天之类的,听得我心里发毛,愤怒和不甘也消减了不少。

  姨父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打着裤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擡起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烫这麽大个洞,这可是进口货。」

  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这麽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麽,姨父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麽搞?」

  这麽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姨父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

  突然,他说了一句:

  「小兔崽子,你挺像我小时候,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你想想你妈妈这样是为了啥,为了这个家?这个家还有什麽是她珍惜的……」

  然后他开门离去,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记得当时天色昏黄,溜过围墙的少许残阳也隐了去。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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