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霞回到院门前,看拆房的人已经走得不多。仙梅正在大门口等她回来,说中午要回东梁,晚上再来。

  在回家的路上,仙梅边走边想上午听到的人们对范霞的议论和范霞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感觉范霞想跟浩天结婚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曾经想过范霞是精明人犯糊涂,可是见二个人都非常热烈,就等待观望看发展。

  范霞今天在人们面前非常尴尬,那么爱面子的人,从来都是受人尊重的人,一下子就没招了。

  浩天终究是属于她的,他们两个是最合适最般配的,仙梅心里暗喜。这时候浩天触摸她的手,看她的眼神,使她激动不已了。

  她果断地拿起手机,给浩天拨通电话,问他在哪里。浩天说他跟村长到外面续戏,顺便到县城里办点事情,正在路上走着。一听浩天跟村长在一起,开车走着,遂说那就回来再说。

  浩天和村长出去续了戏之后,去县城一家很大的服装店里,见到了村长的表侄女。

  村长把浩天介绍给表侄女,表侄女看着浩天甜甜地笑笑,点了一下头,当即向浩天要了电话号码,说有甚事尽管说就行了,她会尽力帮忙。

  村长的表侄女是干什么的,哪来那么大的能量,竟能很容易地就帮人办事,浩天打听过,可村长不说给他,只是说寻人家办事,不要多问,问得多了反而不好。

  浩天已经花了几万块钱,具体办什么事还没有说,他是要先把路铺好,然后到关键时刻再用人家。这是他爹给他传授的经验。

  村长是个办事人,有能力,讲信誉,这在古杨村是大家公认的。他就凭这一点,在村里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浩天回村以后,很快就了解了村长,同时跟父亲说了这个情况。于是他给村长送写戏钱的时候,向村长表达了自己想靠他办事的想法,村长当即答应,并秘密地告诉他该如何如何办。

  浩天按照父亲的意思,“舍不得狐子套不住狼”于是很痛快地就让村长搭桥铺路。

  村长对浩天特别好,浩天心里很踏实。这事浩天没有告诉范霞,因为村长叫他绝对要保密。浩天也把这个当做他关键时刻的杀手锏。

  跟村长表侄女告辞后,浩天领村长到饭馆里吃饭,打电话告诉范霞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

  范霞没有像往常那样详细问浩天在哪里,干甚。正想着给浩天做什么饭,接到浩天的电话后,便懒得做了,她一点儿都不感到饿。

  她独自坐在客厅里,不知怎么竟想起了畅鸿运。自从找了畅鸿运,虽然心里不爱他,可跟他生活在一起,从来都是波平浪静,即便自己跟别人相好,家里也从没有起过波澜。跟着他,她活得非常坦然。

  可跟浩天仅仅相处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复杂,这么费神。

  范霞曾想掉进水里就不要怕湿了。可她现在才感到,掉进水里不单湿不湿的问题,而是水淹到胸口后,气都喘不上来的问题。

  她只觉得身边一股一股的波浪向她扑来,而且势头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顶棚。忽然感到非常孤单,非常无助。

  西院里拆房人的喊叫声渐渐听不见了,小四轮的“突突”声渐渐远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呆呆地躺了多长时间,坐起来一看,父亲正在大门口摆弄锹头。

  她叫父亲回家,父亲说他得回家看看把木料放成甚样了,顾不上回去了。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范霞心里难过极了。作为大女儿,她在父亲的眼中是最优秀的,大兄弟爱耍钱,成天撩气,二兄弟有正式工作,比较省心,可媳妇却不通情达理,连孙子都管住不叫他们做爷爷奶奶的见。二女儿就像仇敌一般,一见面就吵架。

  家里她是最有威信的,不论哪一个有点事情都愿意跟她说,而且都听她的,她被看做是那种有涵养的人。

  然而,命运怎么会这样捉弄人?范霞总认为把她一步步地推向现在这样的状况是命运。

  因为她不知下过多少回决心,要与浩天脱离关系,可那个冤家身上就像有魔力一般,不仅没能够摆脱,反而步步深入,关系越来越密切。

  她曾经听过一个记者说过什么是命运,那位记者比了一个很形象的例子,两个朋友在饭店里吃饭,面对面坐着,旁边的人正在说话,你不是集中精力跟朋友说话,却把旁边人的话收拾在了耳朵里,而你收到收拾在你耳朵里的话的影响做了一件事情,最后做坏了。

  他说,这就叫命运,人们通常称为巧合,巧合说穿了,就是命运。所谓命运就是不由人,就是做事说话,打破了常规,使自己不自觉地进入其间,以至于无法摆脱。

  可现在她反倒不相信命运了,她开始责备自己没主意,没决心,没控制力,是一个贱货。

  她想,人活着其实不只是为了自己,人的身上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上有老下有小,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你,你得给他们带来快乐,你不能因为自己而使他们受到损失。

  浩天刚回来那些天,她的思想里有过矛盾,曾把畅玉和赵昀看做发展与浩天的关系的最大阻力,可畅玉那里很容易地就过了关,赵昀那里也没费吹灰之力。

  但是怎么就把父母亲忘了呢?而且父母亲的思想与众人的说法是紧密联系着的,因为她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得以在人们面前受尊重的王牌,这张王牌一丢,他们的精神就会垮掉。因此她感到父母这道关,尤其是父亲这道关,是没法过的。

  她刚才看到老父亲的身影,感到这位坚强的汉子,心理上开始承受巨大的压力了。刚才他说顾不上回家来,那是搪塞的话,他隐隐地意识到,父亲已经开始害怕看见她了。

  一个最使他感到脸上有光的女儿,一个他从来没有责骂过的女儿,成了人们唾骂的对象,他心里有痛苦,她想都不敢想。

  刘瑾的归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显然是雪上加霜。

  一时间内她被人们的冷眼搅乱了的心,没法梳理出头绪。

  1点多钟,素有午休习惯的她,喝了一袋子牛奶,泡了点馒头,又睡了一觉。遇到心乱的时候,她不像有些人那样睡不着,睡上一觉烦乱的心情会好许多。

  起来以后,想着去北头母亲那里看看木料堆放在哪里了,更重要的是看看父亲今天回家去怎样了。

  可正要走的时候,杨联芳来了。

  杨联芳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大街上见了面问长问短的,有事没事总会聊几句。

  她俩一直互相羡慕,范霞羡慕杨联芳找了可心的对象,杨联芳羡慕范霞戏唱得好,受人捧喜爱,更羡慕当了妇联主任,受人尊重和捧敬。

  杨联芳一进门,范霞就强装笑脸地说:“我这几天正琢磨叫浩天给你把‘五好家庭’的材料写一写,恰遇浩天拆房,说过几天再说吧!”

  杨联芳看得出范霞心情不好虽然不好,但她还是尽力表现得平静坦然,听见说叫浩天给她写材料,心中甚喜。于是说:“你告诉我浩天的手机号码,我跟他联系吧,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总得问询问询我才能写吧!”

  范霞当即拿出手机找到浩天的手机号码说给杨联芳,杨联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存在了手机上。

  范霞问杨联芳婆婆回来了没有,杨联芳说说下开戏的那一天才跟她们大姑子一起来,这几天说是有点儿活儿赶着做。

  杨联芳的公公五年前因喝酒喝得过量,突然死去,婆婆悲伤过度,哭瞎了眼睛。作为儿媳,杨联芳对婆婆十分孝敬,在村里传为佳话。

  做闺女的时候,杨联芳被人们称为“淑女”做了媳妇以后,人们称她为“贤妻”公公死了以后,又被称作“孝媳”范霞跟一些跟婆婆关系不好的年轻媳妇做思想工作,常常用杨联芳作例子进行说服。

  在范霞的心目中,杨联芳是值得敬佩的女人,是值得妇女们学习的典范。

  杨联芳没有流露她上午听到的闲话,她来的目的是想看一看范霞,听一听她说些什么。她见范霞范霞心事重重,但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范霞尽管内心受着煎熬,却不会跟任何人表露自己的内心,包括她父母亲。范霞属于那种自身有了事情心里不悦却不愿跟别人倾诉的人,她喜欢独立思考,喜欢静观默察。

  何况这种事情,更是没法跟人说。她心下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如果有些嘴直的人当面问起她,她会根据人们的说法灵活应对。

  范霞的基本想法是,她不能叫人们一直奚落下去。因为对她来说,自己奚落是小事,可因为自己父母得到奚落那是大事。她看到杨联芳,问起杨联芳的婆婆的时候,这种意念更为强烈了。

  范霞仿佛觉得,这个时候的意念,才符合她的本真。对比之下,这些天来,自己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却自以为走得很对的人一样,正在往绝路上走,却以为前程锦绣。

  为了父母,为了儿子,她要舍弃自己的幸福。虽然这些天来,她被追求个人幸福理所应的思想主导着,但面对现实,她的思想还是回归到了先前。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总是把个人的幸福扔在一旁,为了孩子,为了父母而生活,她并没有感到痛苦,却感到充实。

  跟浩天在一起虽然是幸福的,但是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她一边跟杨联芳谈论孝敬老人的好处,一边想自己的处境和下一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事情。

  面对着四面的波浪的袭击,范霞开始冷静起来。因此她非常感谢杨联芳,杨联芳也分明感到范霞的脸色跟她刚进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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