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清北省西北的山林中,一个坐落在山坡下极其偏僻的小小村落,男人们聚集在村中的打谷场上挥汗如雨的将收割回的黍、麦脱粒去壳,忙碌着秋收的最后一步,但已经打好的粮食不是堆进了以往各家的谷仓,而是分别装在袋中搬上了各家停在院中已经套好了各种牲畜的大车之上,女人们将家中的被褥衣物和稍微值钱的家什也早早收拾出来装上了大车。

  如果不是实在舍不得一年耕种的收获,村民们恐怕早已逃进了深山,这个平时几乎与世隔绝,很难得到外界消息的小村庄,近来却收留了许多逃亡而来的其他乡镇之人和被打散溃败时侥幸逃生的士兵,外面的人们带来了让他们战栗的消息——天杀的望月蛮子已经完全占领了清北省,无数被望月人掠过的乡村、城镇都化为一片废墟,除了冒着焦烟坍塌的房屋,还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满地的尸首。

  没有收获的喜悦,人们的脸上全都是一片焦虑,拼命的重复着手中的活计,能够早一点完成最后的步骤,就可以早一点带着家人躲进深山,望月人的凶残已经深深的印在村民的脑海之中,但如果不收集这最后的一点粮食,骤然增加了许多人口的村民在深山老林之中,就算能够躲过望月人的烧杀,最终也难逃在漫长的冬季冻饿而死的结局!朴实的村民们从没想过将逃难的人们赶走,哪怕大家靠着稀粥熬过整个冬季,村民们也没有怨恨外来的人们分薄了他们的粮食。

  忽然,村北山坡上的两颗碗口粗的树木轰然倒塌,站在村中打谷场边的村长心中一颤,扔下手中的茶碗抓起地上的一面铜锣拼命敲打起来。

  村中的男人们扔下手中的活计,抄起打谷场边戳立、摆放的各种武器飞快的跑向村口,没有军中制式的钢刀、长矛,村民和逃难而来的青壮,手中攥着各种能够找到可以伤人的事物,梭标、猎叉、柴刀、锄头,那些其他村镇逃生的人们早就知道,发现了望月人的骑兵才想逃走,只有被一个个追上屠宰的命运,只有拼命的抵挡一下,一般望月人只会派百十名骑兵掳掠小型村落,如果能侥幸击退望月人的第一次进攻,那么望月人回去召集大队人手的时候,就是村民赶着车辆分散逃进深山的唯一机会。

  烟尘起处一队望月骑兵远远的出现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村民们七手八脚的将早已钉好的粗糙的木栏、据马抬到村口,横在进村的唯一道路之上,据马后的村民紧张的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虽然害怕,但没人想到转身逃走,不要说跑不过那些骑马的望月人,自己的女人孩子现在都缩在村中的石屋里,再懦弱的农人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会爆发出拼命的气势。

  「低头,躲在栅栏后别动!」随着一声喊叫,天空中一片小小的黑影带着尖锐的破风声骤然而至。

  「哚哚」的一片声响,木栏上钉了几十只羽箭,三五声惨叫昭示着并不是所有人都躲过了这片箭雨。

  「拿钢叉的准备好。」还是刚才的声音,这是个逃到村中的大夏士兵小队长,三十人的小队逃到这里只剩下七个人,所有盔甲武器全都丢掉了,并非他们不肯奋勇杀敌,但在成千上万的大部队的溃败下,个人的勇武毫无作用,他们也只能为了性命而逃掉,虽然这样的溃败能保住性命的实在只是少数,但这个小队长还是成功的逃到了这个山村,在村长的恳求下帮助村民们制定了一些简单的防御措施,如果村子在收获完成前幸运的没有被望月人光顾,他和几个手下将获得足够的粮食与村民一起躲入深山,毕竟在深山中,少数的几个人根本难以渡过长达五个月的漫长寒冬。

  一阵怪笑嚎叫声中,望月人分出四、五十人跳下战马挥舞着弯刀向村口的木栏据马砍劈过来,另五十人在村口百步远的地方坐在马上弯弓搭箭,寻隙着任何在木栏后可能露出头的村民,虽然这个山村村民的抵抗让望月人稍稍吃了一惊,但这只是更加刺激了望月人凶残的本性,而且挑起了他们嗜血的兴趣,毕竟以往袭击村落时尽是遇到些伏地祈命的夏人,杀起来也好似宰鸡屠狗一般毫无乐趣。

  一个挥舞着弯刀跳上据马的望月人被据马后的木栏里探出的钢叉刺了个对穿,惨嚎一声仍是高举弯刀向刺中自己的村民兜头劈下,另两柄钢叉及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架住了望月人持刀的手臂,另一只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头颅,让他的嚎叫骤然而止,但一个保露了身形壮汉,身上眨眼间便插上了三五只利箭,标射的鲜血喷溅在旁边同伴的脸上……

  随着望月人不断的扑上据马栅栏,村内仅有的几只弓弩也将箭只射入了望月人的身体,到底是生活在山林边的村落,村中的男人们大多有过狩猎的经验,钢叉舞的又狠又准,弓弩的准头也不比望月人差上太多,只是弓弩的质量射程要差上很多,不过守在栅栏后面射杀跳上来得望月人还是占上许多便宜。

  第一波的进攻,望月人丢下了七、八具尸体护着受伤的同伴退了回去,但村民也在望月人凶悍的扑击下因不懂得掩藏身形被望月人射杀而死了十几个人。

  退出村民弓箭射程之外的望月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如果是以往遇到这样敢于依靠村庄抵抗的的村落,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点燃火把,绕着村庄将火把扔在任何可以点燃的地方,等村子完全燃烧起来才开始追杀逃出村子的村民,但随着占领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以掳掠的村庄已经越来越少,平原开阔地带的村镇基本上被摧毁干净,现在只有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才可以找到一些完整的夏人村落!

  烧光村子,里面的物资也会一起被烧掉,尤其是看到村中停着的几十辆木轮大车,那可是草原上每个牧民都梦寐以求的财产,夏人工匠做出的大车即结实又轻巧,在牧民迁徙的时候家中有两辆这样的大车可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暂时放弃了焚毁村子的打算,望月人全部翻身上马,一队仍然在远处用弓箭压制木栏后的村民,十几个望月人解下马鞍上的绳子,结了个绳套向据马冲去,在离据马几十步的时候,望月人抛出手中的绳套,套住据马支出的木角上,一起拍马回身,「轰」的一声,匆匆钉制的简陋据马在十几匹战马的拉扯下没拖上几步就塌落解体。

  村中防守的村民脸上一片惨白,谁都可以看到现在他们可以依持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木栏,如果木栏再被拖走,那只有用连一身皮甲都没有的血肉之躯来面对望月人的弯刀和利箭了。

  毁掉据马的望月人,调转马头,抡着手中的绳套呼啸着扑向村民藏身的木栏,在草原上飞套奔驰的野马练就的一身本领,对付这个小村的简易木栏,根本就是游戏而已,这可不是大夏正规军所钉制的立寨营墙,不过就算是那样深埋在土地中夯实的粗大木墙,在上万草原勇士绳套骏马的拉扯下,一样拔地而起轰然倒塌。

  村中射出稀疏的箭只,不顾暴露身形拼命阻击望月骑兵的猎手们,除了身上插满箭只的倒下,并没有对望月人造成太大的干扰,望月人将自己藏在马腹之下躲过了大多数的利箭,除了射伤了几匹战马,村民们拼死的努力没有造成一个望月人的伤亡。

  「轰」的一声,木栏终于散架倒塌,所有木栏后抵抗的村民全部暴露在望月人的眼前。

  望月人没有急着进攻,甚至连弓箭也停了下来,他们坐在马上,欣赏着这些夏人绝望的表情,带着戏谑的狞笑打着呼哨,从容的在村外排好进攻的队形。

  望月人的领队百夫长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却半天没有落下,夏人绝望的表情让他心中异常满足:多欣赏一下吧!随着附近的夏人越来越少,这样的机会近来也不会有很多了,毁了这个村庄后,恐怕要等到明年开春拿下林州剩下的几个省,自己的弯刀才有再次饱偿鲜血的机会了!

  百夫长的手终于还是挥舞了下来,但,和他的手一起落下的还有他的身体。

  一只利箭从他的颈后穿入,带着飞溅的鲜血透射出来,斜斜插在他马前十几丈的土地上。

  排好队形的望月人,忽然像遇到飓风的麦田,齐齐的倒了一片,整整六十个望月人被从后面射来的劲箭穿透了脖子,百夫长身旁的小队长幸运的没有在第一波箭雨中被射杀,飞溅在脸上的鲜血让他捕捉到了来箭的轨迹,他猛的回头看去。

  不知何时,望月人骑兵对的后面三百步远的地方,无声无息的矗立着二十个全身黑甲,胯下高大黑马的骑兵,骑兵手中漆黑的铁弓狂颤的弓弦还没有完全恢复成一条直线,一支支稳定的手已经捏住了它们再次拉出凶历的形状,那只手上竟然夹着三只长长的羽箭!

  第二波箭雨中,只有三四个望月人脖子扭曲的被从正面或侧面射穿,大多数刚刚发觉身边的同伴倒下,便感到了自己后颈传来的钻心疼痛,一百望月人,瞬间成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弯刀和尸体落地时发出的一片闷声脆响,重重的敲击在村口聚集着准备拼命的村民们的心头。

  这反差也太大了一些!

  黑甲骑兵分出一人向村口驰来,其余的拉开队形,隐隐的围住了望月人还保持者进攻队形却已经没有了主人的战马。

  「哪个是村政?」

  骑兵口中标准的大夏语,终于让握紧武器的村民们送了一口气。

  「小老儿便是,不知官爷有何吩咐?」村民中走出一个五十几岁,但身体依然健硕的老者抱拳应道。

  「奉林州安域、清北两省游击将军天勒将军令,所有敌后林州百姓,随部队指挥迁移,带走所有粮草,摧毁所有物品,宰杀所有行动缓慢的牲畜,不得有误!」

  黑甲骑兵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官家大印的绢书令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显然还是识字的,看了一遍令书恭敬的递还给骑兵:「军爷,鸡、鸭、猪、羊宰杀没什么问题,但这牛也要杀吗?」

  「行动缓慢的牲畜一概宰杀!」

  「可杀了牛,我们用什么拉车带走粮草啊?」老人有些焦急的问道,牛除了拉车,还是耕地的劳力,要是全都杀了,明年村中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马上组织村中识字的村民,将村中的耕牛和村民抛弃的财产登记造册,天勒将军有令,消灭了望月人,百姓迁移中所受的损失将由官府补偿;将村中的大车空出三辆装载粮食和必要的衣物被褥,村中的木匠和铁匠可以携带自己的工具,其他物品一概抛掉,剩下的所有大车给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使用;组织青壮将村外的望月人的马匹武器收集回来,将马匹套上大车,武器自行装备,带不走的粮食和家禽家畜的尸体集中在村中的空地上,一个时辰内必须离开村庄。」

  刚刚经历了从死到生的异常剧变,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本来准备逃往深山,但看到这些骑兵的厉害,众人忽然觉得也许跟着他们更加安全,只是按照骑兵们的要求,抛掉所有家什还是让这些村民们有些心疼,不过想想和性命比起来,这也算不了什么了!

  很快在村长的组织下,村民们将各家的大车上多余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挑最大的三辆装满了粮食,剩下还有好多都堆在了村中的空地上,家畜们也被赶到空地边栓好,猪、羊、鸡、鸭早被宰杀,只是耕牛实在没人下得了手。

  整个村庄不到三百人,却套好了二十几辆大车,大多是双轮车,只有六、七辆四轮大车,双轮车大多是平板车,车面较窄,拉人的话,最多只能坐上八个成年人,每辆都套着两匹战马,四轮车要宽敞的多,四周带着车厢,挤一挤至少可以坐上二十人,每辆四轮车都套了四匹战马,所有村民都上了大车,空出的战马也都被村中会些骑术的青年跨上,不到两个时辰,这一队行动还算迅速的队伍终于开出了村庄。

  行出数里,村民们回头看去,自己祖辈生活的小村已经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大多数人眼中都流下泪来,但所有人也知道,不能给望月人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村民们没有看到,已被烈火包围的村庄中,原本堆满空地的粮食、家畜现在全都不见了,五个黑甲骑兵带着翻滚的浓烟冲出村庄远远的向迁移的队伍追来。

  车队向东北方向行走了两天,途中有三波同样由黑甲骑兵保护的人群汇集到车队之中,现在除了黑甲骑兵的战马,所有的马匹都套在了大车上,其他迁徙的村庄并不是都像山村准备的那么充分,现在所有的大车都用来拉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了,年轻人都跟在车旁步行,整个队伍立刻慢了很多。

  「后面怎么啦?」一个穿着残破的大夏军服手持望月弯刀的士兵跑到队尾,看着两个瘫坐在地上身穿又脏又破的文人长衫的青年。

  他是个被打散的夏军中队长,在不断汇集的人群中,不少藏在山林中的散兵游勇被黑甲骑士收拢回来,现在这个在军队中管着一个百人中队的队长,手下竟有了将近两百人的部队在迁徙的队伍中来回维持秩序。

  「军爷,我们实在走不动了!」两个瘫在地上的青年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再动。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没错。」中队长恨恨的嘀咕了一声,伸手拦住了一辆装载粮食的马车。

  「爬上去,半个时辰后下来接着走。」中队长看着两人艰难的爬上马车,这些读书人平时受到百姓的尊重,可真正的危难时刻,却还不如乡村中十三四岁的孩子吃苦耐劳。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队伍后烟尘四起,中队长抬眼望去,一队五十人左右的黑甲骑士裹挟着数百匹战马奔腾而来。

  「呵呵,兄弟们,我们要变成骑兵了!」握紧武器的手放松下来,中队长回头对身后的士兵喊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两天中这些黑甲骑士经常十几人、二十几人的带着战马回来,无一例外,这些被带回来的鞍镫齐全的战马身上都打着望月人特有的标记,战马的主人不言而喻。

  现在只有十几辆大车没有套上马匹,还在靠着青壮的推拉拖慢着整个队伍的速度,不过看到这些战马,至少超过五百匹,套上所有的大车也还会剩下很多,他手下的这些士兵,每人一匹还有剩余。

  奇怪的是,平时野性难驯的望月战马,在这些黑甲骑士的面前全都温驯听话,哪怕只有一个黑甲骑士也可以驱赶上百匹战马保持丝毫不乱的列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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